《香墨弯弯画》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香墨弯弯画- 第5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羊脂桌紫金凳,恩宠辉耀,沐在这样的夜色里,便都只是朦胧的阴影。
    富贵贫贱,在这样的夜里,似就没有了分别。
    然而,终究是有分别的。
    这样的夜即便是再寂静,绢纱帘子外,亦是有人丝毫不歇的侯着。这样的人和红墙琉瓦阻隔了渭河上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肆意欢笑怒骂的人声亦都遥不可及。
    她极轻的起身,靠在了床柱上,金丝楠木凹陷起伏的刻花,一朵一朵牡丹挨挨挤挤,冰凉贴在面颊上,带着持续了百年的香息,萦绕呼吸。
    往事总是不期然的突兀而至,好似有人伸出一只手,猝及不防的攥紧了心脏。
    有些事不能想,只要不经意的触及,胸口就仿佛有一个洞。
    那日,她还是为一米银钱几乎被兄长卖进娼官的孩子。
    现在,已经是陈国的燕妃了。
    而她的姐姐已经离开了东都整整五年……
    光阴似总是一日捱过一日,又瞬间流逝的易过。转眼又到了春日,长日俄人,闲来无事踱到御苑。天香亭牡丹盛开,放目望去,上百本牡丹花叶蕊瓣,凌风好似虹带,连绵如海,穿过日色,熔了日色,虹色愈盛,于是炽白日色就黯淡下来。
    燕脂想,人都说春睡海棠,可眼前的牡丹锦衾相覆,绣账连接,又何尝不是红妆夜未眠,偏觉耐春寒?
    开得最好的是一株雪拥蓝关,一簇簇犹堆簇在裙下,雪盈盈托着几点烟蓝,稠密的恍如一步一帐。手指抚摸下去,花瓣仿佛丝绒,却格外的凉,也格外的寂。
    燕脂一身月白在花间徘徊,沾了日色浓晕的眼睫垂下,投落两道寂寥的阴影。
    宫里的月白,只占着一个“白”字,其实是极浅蓝,这样弯绕,只是为了避去缟素的晦气。
    燕脂并不喜欢,但别无选择。
    她其实并也不爱牡丹,过盛的繁华富丽,不知怎的偏有一种胜极反衰之感,可她偏偏要宪帝在御苑遍植牡丹。
    因为如今,已无人知道她爱什么。
    如今,再无人能知。
    燕脂仰面,盛极的阳光,仿佛带着火的金液,淌进她的双眼,模糊成了一层薄雾,转瞬又匆匆化去。
    身后是自陈王府带进宫的近身侍婢巧蓝,她看着燕脂的侧影,明明在日火下,偏仿佛浮着碎冰。
    巧蓝恍惚了片刻,方才笑语:“主子,牡丹开的这么好,不如去请万岁爷一起看吧?”
    风陡的扑来,扬起燕脂月白裙袖烈烈飘拂,如身前的雪拥蓝关,花瓣猝然收紧。
    燕脂这才回神,问道:“陛下在哪里?”
    话音未落,已有内侍得了眼色去打探,不多时回报,宪帝于烟波碧水阁午睡未醒。
    燕脂神色端然如水,思量了片刻,就朝巧蓝轻轻一笑:“那咱们就去叫叫。”
    烟波碧水阁离天香亭尚有一段距离,但春日正好,燕脂就没乘步辇,信步闲踱。
    烟波碧水阁前有三重夹道,妃嫔按例行走右侧,燕脂刚上了夹道,迎面就和一乘步辇狭路相逢。抬辇的内侍见了燕脂也是一愣,忙避在一侧,落辇施礼。
    精绣的魏紫锦帘,垂下来的鸳鸯结,正映着洋洋春色,探身翩然而下的江嫔,一头被宪帝赞若绿鬓的发髻散乱,透出一抹狼狈,却仍若一株桃花半含雨,遮不住的风情。
    她们互视不言,最后江嫔脸色苍白着跪礼,眼中却是一份掩不住的恨意。
    燕脂看在眼里,却未来得及细细寻思,德保已一溜烟的迎了出来。
    自宪帝还是陈王时就为心腹的德保来说,应付这种场面已经是娴熟无比,一见燕脂的面极爽脆的弯身道:
    “奴才给燕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内侍的衣衫,向来不过是极平常的青缎袍子,而德保一弯身时,宽袖几乎垂地,里头轻软光亮的柳绿蜀锦,隐约露出花绮纹,这样的恩典已是绝无仅有。燕脂自然不会让他跪礼,忙伸手去扶,德保就势起来,丝毫不看江嫔,只目不转睛的望住燕脂,唇角轻轻上挑,含着似是而非的笑,又道:“万岁爷刚说穆燕今年新进上的金簪玉带只您方才衬得上,要奴才给您送去,可巧您来了,也就省了奴才的脚程了!”
    燕脂脸上的不自在方渐渐去了,德保最是察言观色,便亲自虚搀在燕脂肘下,引了她进了烟波碧水阁的西侧殿,服侍她坐下,方才说道:“只是娘娘不赶巧,万岁爷正午睡呢。”
    烟波碧水阁除却夏日清凉之外,其余时节便是春日里也是深邃阴冷的,所以椅上格外又添了万字菱纹罗的椅垫。燕脂坐下,看着脚下提花丝绒红毡直通殿阁尽头,门扉紧闭之处。
    窗外日色炙烈,可挡不住东都向来料峭的春风,每每横空急来,扑打在春罗窗纱上,簌簌作响。燕脂微微一颤,春寒入骨,半晌才缓了过来。
    内侍斟了茶上来,异香扑鼻,似花非花,浓腻得竟似含了几份辛辣,正是穆燕才出产的青茶。
    燕脂的眼睑轻轻的一跳,眼底压抑着静静的讥讽,却不浮上来。
    德保却知道燕脂素来不喜欢穆燕之物,忙叫内侍又重斟了一盏六安茶,又亲自捧上茶来,递在燕脂手中。
    燕脂笑了一下,缓缓品了两口茶,转眼却看见侧殿的桌上一个紫檀托盘上,黄彩釉的几碟小菜,其间一盘黑漆漆的细密颗粒格外扎眼。
    燕脂已入宫数载,再不是当年的贫家女,自然一眼就瞧出了那正是鲟鱼籽。鲟鱼秋季产籽,如今却是春日,又如此新鲜,怕小小一碟已胜过数金。
    德保眼珠一转,又道:“刚过晌午,想来娘娘还没有进过膳,想吃什么奴才这就吩咐御膳房的人去做。”
    “想喝碗粥。”燕脂红唇噙着柔笑,合上了茶盏盖子说:“也不用再做什么,这几碟菜就行了。”
    “说娘娘不是有福的人谁信,都赶在巧上了。”德保笑道:“正好熬了香梗米粥。”
    待碗筷摆上,燕脂并不动,手上月白纱扇子轻轻不断拍在掌心。
    因并未如何梳妆,发上只插了几根簪子,偏发深簪浅,几缕散发落在额前,划下淡色阴影,更衬的容颜淡然,如冰雪一般。
    德保一惊,不由问道:“是不是不和娘娘您的胃口?”
    “怕这些不是不和我的胃口,而是不和她的胃口吧?”
    燕脂侧头,朝德保一笑,眼若弦月,仿佛冰开雪化,清丽皎美的让德保眼前再没了其他颜色。
    “鲟鱼籽这个东西又腥又涩,满宫上下谁不知只有穆燕夷姬喜好这口儿?你恰巧也就借花献佛,我也就恰巧捡了个穆燕夷姬的剩儿。”
    话说道这里,德保反而不开口了。眼神看似温和,深处实则警醒,妃嫔是非,他向来置身事外。
    燕脂忽地又收了笑意,将团扇放在桌上,起身迈步时声音细柔地抛出淡淡一句:“跟皇上说,我见御苑里牡丹开了,想找他赏花。”
    德保忙拾起团扇赶了上去:“娘娘您的扇子。”
    燕脂放缓了脚步,裙裾荡漾似花,看着德保递过来的团扇,反倒是微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伸手却不是接扇,而是抓住了德保的手,又缓缓的推了回去,扇柄的碧色流苏上本系着一枚玉玲珑,随动而响,铃声叠叠。
    燕脂的手寒凉,一丝丝渗入德保肌肤之下,叫他一抖,身子蓦地往后一缩。燕脂仍是笑不改色,手指暗自施力,扯下来玉玲珑,用小指勾着,扔在了德保怀内。
    “跟陛下说,大晌午的还搂个人睡,多热啊!给他留下吧!”
    待燕脂走远了,才有内侍嘀咕道:“这燕妃娘娘也太不懂规矩了,竟然不事先通报就过来,来也就算了,还不像穆嫔那般给公公您丰厚的打赏,只扔了个玉玲珑算什么?”
    德保不敢开口,怕打搅里面的宪帝,转过头去瞪了出声内侍一眼,那人立即静声,面色青白低下头去。
    回到含珠宫就倒在了床上,醒来已经是华灯初上。燕脂赤着足走到窗前,含珠宫的地面是大片大片的云雾玛瑙,无论何时踩上去都阴凉得让她蜷起脚趾,可燕脂仍是固执的看也不看宫婢跪在脚下递上来的锦缎绣鞋。
    窗外下着雨,仿佛下了许久,却掩不住皇城次第灯火,似一颗颗明珠淌在雨墙之上,风雨潇潇的辉煌。
    巧蓝见她醒了,一面为她披上外衫,一面轻声道:“这穆嫔娘娘可真有本事,晌午万岁爷本是宣了江嫔娘娘伴驾的,穆嫔娘娘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生生的就挤兑走了江嫔娘娘。”
    “穆燕蛮子……”
    燕脂将嘴角微微凉薄一扯,把所有的压抑不住地均化为了冷笑,咽在心底。
    转身时不期然看见宫婢们手捧檀木托盘,里头满满的珍珠翡翠金步摇,珍玩无数。
    信手捻起小小耳环,懒懒换在耳上,巧蓝忙举了铜镜在面前。
    燕脂的耳,雪白饱满,如最细腻的羊脂白玉,细金链上坠的锡兰猫眼宛若镜中女子自嘲的瞳,在耳上摇晃,出奇的好看。
    曾几何时连想都不敢想过的东西,好似水月,好似镜花,可望而不可及,如今不过是信手拈来。
    最后一个托盘之内盛得不是珍宝,满满月雕扇、纨扇、团扇,鮫纱如烟如雾,宫制双绣,粗粗看去就有十数把之多。
    燕脂还是懒洋洋地,未曾勾勒的纤细眉端黑而精致,乌鸟的尾翼一般,却都没有动一动:“他人呢?”
    巧蓝举着铜镜的手不期然一抖,忙笑着垂下头,回禀道:“万岁爷国事繁忙,抽不出身过来,又惦记主子,方才遣人送来这些。今儿万岁爷并未宣召任何人侍寝。”
    最后一句话尤其的画蛇添足,燕脂眸中有道错暗的流经过,半晌方随意拿起一串青玉腰带,细细打量。
    青玉细腻无暇,火光下丝凝结了绝薄的冰,虽美丽但并不如何稀罕,稀罕的是是其上精工嵌上的密密宝石,颗颗有如鹅卵,在晕晕灯色下七色迷离,精美的光彩夺目。
    她着了迷一般看着。
    巧蓝以为燕脂要戴上,已经跪下了身,却又听她说:“你去,把这腰带给皇后送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