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前闪过了一张张脸庞，沉默平凡的纳吉，喜欢幻想的古兹里亚下士，纵身跳下卡车的穆海亚，还有那个压在他身上被爆头的不知名的士兵，那些在袭击基地和冲出战俘营中牺牲的无数战友，那一张张或严肃，或微笑，或木讷的鲜活的面孔在他脑海中萦绕徘徊。
他的心剧痛了起来，那是一种比被人扎穿身体还疼，是无法触摸的，无法抑制的疼痛。刘明的脑子中什么思想都没有了，只是不断的回想着一个个战友的音容笑貌。愧疚的痛苦无限量的放大，在脑中和心中不停的轰鸣辗转，直到碾碎他所有的思想！
这是游戏吗？刘明问自己。不是！这是战争，残酷而只追求胜利的战争！巴顿说过：战争是人类所能参加的最壮观的竞赛，是有史以来最激烈的竞争！而你——刘明，作好参加这场伟大竞赛的准备了吗？
不——没有！他只是一个前生读过些战史和军事资料的军事爱好者，一个经过初等军事训练的普通士兵。他————非但不是一个军事天才、军事统帅，甚至还不配做一个底层的指挥官！
以一个菜鸟出生牛犊不怕虎的浪漫精神，他成功率部偷袭了卡拉鲁兹补给基地，这巨大战果的取得不是他刘明的指挥有方，而是伊朗人的疏忽大意和上天赐于他的好运气。
然而，胜利让他冲昏了头脑！他把自己看成了汉尼拔，但好运气并不是每次都站在他这一方的，而伊朗人也并不总是粗疏的。
作为一个指挥官，行动前要慎重的考虑计划；要认真的权衡行动的目的；要把一切行动的基准建立在确实可靠的情报和推理上；还要成为一个理智胜于自己情感的职业军人！但————这些刘明自己都没有作到！
偷袭战俘营这个计划本身就是仓促而鲁莽的，没有情报支持，没有预先的侦察，没有后援，没有完善的接应计划，仅凭海达的三言两语，就将几十个人的生命交了出去…………
刘明握紧了拳头，现在后悔已经没有用了！因为他的轻率和狂妄，三十几个战友失去了生命，然而直到最后一刻，他们却还在为保卫他而战斗！刘明的心颤抖了起来，他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他双膝一软，跪倒在了那几个铁皮罐子之前。眼泪，抑制不住的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泪眼蒙胧中，他看到了一双军靴站在了自己面前。
刘明抬起头来看到了乌尔德的脸，乌尔德坐了下来，坐到了刘明的身边。他的脸并不象平时一样轻松，而是带着些忧伤，带着些沉重，他将右手放在刘明的肩上，静静的说：“每个人都会经历过这一刻的，你不要太难过了！”
“是我——是——”刘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发出声音的，“是我害死了他们，本来——本来他们是可以安全撤退的——”
“没有本来——阿卜杜拉！没有本来！”乌尔德紧紧的盯着刘明的眼睛，激动的说。
“什——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入选新月旅吗？”乌尔德转过头，看着夜色中起伏的沙丘，慢慢的说道。
“你——新月旅？”刘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愤怒的质问：“你没有入选新月旅和这里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乌尔德不顾刘明的质问，自己说了起来。他的声音平静而悠远，好像在讲述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那时我只有22岁，是整个第27旅里最能干的少尉军官之一，我入选了新月训练营，呵呵——那可是很大的荣耀啊！我们整个旅里的年轻军官都羡慕我，当时我可真是踌躇满志，前途远大啊！”乌尔德自嘲的笑了一下。
“新月训练营是我们伊拉克军队里最艰苦也是级别最高的组织，所有成员都是优秀的底层军官，因此训练十分严酷！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生存下来，但那里有很多任务是无法由一个人完成的，所以你必须属于或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群体！”说到这里，乌尔德点燃了一根香烟，吸了一口，烟雾升腾起来笼罩着他的脸庞，仿佛又增加了几分回忆的气氛。
“我和另外几个人组成了一个小组，我们顽强的坚持了下来，我直到今天还记得他们的名字，阿布杜尔，卡里姆，阿拉比，杜勒亚；阿布杜尔是巴士拉人，是个大块头的家伙，一挺NSV重机枪和两箱子弹，作战时他一个人就背起来了；卡里姆是基尔库克乡下的，总是叨念着要找一个叫莉拉的姑娘做老婆；杜勒亚是个女兵，但身手非常厉害，随身总是带着几把刀子；我们组成了小组，互相帮忙，终于在训练中挺了过来，进入了新月营的预备役。”
“但新月营的预备役的考察是以实战为题目的，我们的任务就是突袭一个库尔德人的村庄，去抓住一个叫‘卡里’的神秘的库尔德人头目。一起行动的除了我们的小组之外，还有两个第12步兵师的家伙，我被指定为突击队长。”乌尔德眼神凝聚了起来，刘明开始被他的讲述吸引住。
“我们很顺利的到达了村庄的外围，这个村子一切很正常，住的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但我们知道，这些库尔德人和反抗者的游击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我们进村时非常小心。”
“我们根据情报突袭了一家农舍，那里面只有一对年轻夫妇。我们并没有发现我们的目标，于是我们开始拷打那个男人，要他说出抵抗头目的下落，我们当中有用刑高手，因此那个男人非常痛苦——”刘明想起了不久前乌尔德对伊朗士兵的刑讯逼供，看来他们都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
“那个男人非常痛苦，被我们折磨的死去活来，但却始终没有招出‘卡里’的下落——后来他就这样被这么死了！”乌尔德顿了顿，咽了口唾沫说：“那两个12师的家伙又要开始折磨那个女的，但杜勒亚告诉我，那个女人怀孕了。我考虑了一下，以为行动到这时已经没有意义了，因此制止了那两个人拷打女人，下令撤退。临走时，杜勒亚还给那个女人留下了一些药品。”
“然后呢？你们抓到卡里没有？”刘明问道。
“我们的撤退并不顺利，很快库尔德游击队就追了上来，而接应我们的部队又没有及时到达，所以我们被围在一个山谷中，坚持了两天，最后他们——他们——”乌尔德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大口的吸起了烟，刘明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情绪如此激动。
“他们几个人掩护我让我冲出去报信，我冲了出去。当两天后我带人回来时，除了杜勒亚，他们已经都死了，死的很惨！”乌尔德猛的将手中的香烟揉成一团，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他看着刘明，说：“我因为行动失败被踢出了新月旅，一年后他们抓到了‘卡里’，让我去辨认！你知道‘卡里’是谁吗？就是——那个被我下令放过的女人！她被处死前告诉我，杜勒亚被俘了——被他们折磨了三天才死！”乌尔德的声音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第一卷 巴比伦之鹰 第四十四章 蘖磐
更新时间：2008…8…16 0：54：18 本章字数：3911
乌尔德没有看刘明，他慢慢的严肃的说道：“现在——你还认为我是个合格的指挥官吗？我轻信，我鲁莽，我的疏忽造成了战友的牺牲。但是——我没有选择去死，因为我知道，我的战友把生还的机会给了我是为了让我去完成他们未尽的志愿，是为了让我照顾好他们的家人！那么——他们为了你而死，你应该作些什么呢？”
乌尔德如雷声般在刘明耳畔回想着，带给他深入灵魂的震颤。难道他就这样颓废下去吗？难道他就这样后悔下去吗？不，这些勇敢的战友们为了保卫他而牺牲自己，是因为他身上寄托了他们所有人的理想和志愿——建设一个强大、富足而和平的伊拉克，让所有伊拉克人都过上幸福而安定的生活！
“从他们为自己挡子弹的那一刻起，刘明的生命就已经不再属于他一个人，而是属于所有为了国家和民族而献身的人们！因为有这样的人，所以伊拉克人民不应该过后世那样颠沛流离、恐怖惊慌的日子。带领这个苦难深重的民族崛起，成为强者，成为大国，是神灵赐予我的使命，也是我的责任……”
刘明的眼神逐渐由迷茫和痛苦转为清晰和坚定，他过去抱起了骨灰坛，慢慢的站直了身体。面对着沙漠深秋凛冽的夜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猛的转过身来，大踏步的走向山坡下的车队。
看着他坚定而桀骜的身影，乌尔德终于放心了。他知道，自己眼前的这个青年终于从一个士兵成长为了一名指挥官，从一个凡人开始了他的英雄之路。古老的东方不是有一个故事吗？传说中有一种叫做凤凰的神鸟，每过五百年就要浴火重生，经过烈火的洗礼，在肉体经受巨大的痛苦和轮回后，它们才能得以更美好更强大的躯体得以重生，完成自己的进化。
乌尔德记得，杜勒亚曾经告诉自己，那个痛苦而新生的过程叫“涅磐”！也许经过这次痛苦的涅磐，库赛…阿卜杜拉将成为真正的伟大的人物吧！想到这里，他嘴角瞥了瞥，将那幅大家熟悉的笑容重新挂在了脸上，紧跟着刘明走下了山坡。
刘明坐到了队伍的第一辆卡车的车厢之上，周围的士兵都充满敬意的看着他。乌尔德走下山坡，站在车前看着刘明。刘明和他相视微微一笑，拍了拍卡车驾驶室的后玻璃，大声说：“我们出发！目标——苏桑吉尔德沼泽，我们打回伊拉克！”
“打回伊拉克——”，“伊拉克必胜！”刘明的耳畔响起了伊军士兵震天动地的高呼，汽车和坦克隆隆发动起来，车队开始踏上了征程。只是，当卡车开动时，刘明看到了站在车前的那个身影，那个身穿运动服、球鞋，那个喜欢上课打瞌睡，那个喜欢看漂亮女孩但从不敢上前搭讪的学生刘明，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留下的，只有震天的吼声和前途未卜的征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