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夜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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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唐夜唱-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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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康坐下,褪下半边衣袍,伸出肩臂,展示受伤处,人却走神:“……为何他们一提起凌云,每个人的神色都那么奇怪?”
    “子俊,我们一路都想不通,富家千金为何做贼?她那妙手空空的手艺,从何而来?窦家的人,怎么会容得下她?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大概……窦家的人正是为此,才这般躲躲闪闪?
    他们也是在和凌云纠缠的过程中,才知道她一双手出神入化,显然受过严格训练,绝非临时充军之辈。
    丛碧为他把伤口上的水吸干,撒上药粉,轻柔地用白布一圈一圈地包扎。
    她很少做这样的事情,而且那些伤口看上去很深很阔,翻开的口子还在涓涓不断渗出血水,她很怕自己用力过度,越小心双手似乎越抖,不过稍稍偏离半寸,马上感觉到陆康的手臂缩了缩,仿佛还倒吸一口冷气,她忙放开手,喃喃道:“抱歉,抱歉。”
    陆康笑了笑:“没事,男人,哪有这么娇贵?”
    她长长的黑睫毛犹如琴弦在颤抖,落在他眼底,一丝苦笑,不知不觉泛上嘴角。
    难道是故地重游的缘故?
    否则,苦苦冰冻在心底的往事不会在最脆弱之际悄悄融化;对她的思念不会那么轻易就泛滥成灾……
    也许这一生都不可能忘记,忘记那天空中翻涌的灰云,忘记那双能看见自己倒影的瞳孔。
    他还记得,当天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裹在胭脂色的大斗蓬里,瑟缩在微冷的秋风中,他就那么一步步走过去,走过去,走到那堵残旧的破墙下,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怀昕……怀昕……”
    听到自己的声音,她挺直了僵硬的脊梁,藏在帽兜里的头却深深垂下。
    翻飞的红叶中,他忘记了自己是如何飘到她跟前,只记得自己是怎么小心翼翼地,小心翼翼地拿走停在她肩上的落叶;怎么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揭开那胭脂色的帽兜……
    “啪!”,随着一声脆响,那张苍白美丽的面孔应声而裂,裂成数不清的碎片,散落在无边的黑暗里……
    顷刻间,陆康仿佛自高空坠落,背心手心全是冷汗。
    “啊,弄痛你了?”丛碧额头鼻尖也直冒汗,她在为他清洗背上那道长达一尺的伤口,似乎怎么摆弄都不对劲,血肉里头有点布屑无法取出,看来要找把尖镊子……
    陆康低下头去,呆呆看着手中断开的檀木梳,梳齿把手心扎出的小洞慢慢在凝聚血珠。他其实不觉得痛,他的心在发虚,为何回忆中她的脸越来越模糊不清?为何那本该刻骨铭心的眉目会逐渐远去?
    他素来自傲自己是个冷静理智的人,今日却深感人生太清醒令人倦,令人累。
    何时方可偷一刻钟,容我静静回味?
    哪怕从此将这一生翻天覆地!
    丛碧嘟囔着:“……胖子的爪子,也不晓得有没有生锈,听阿风说,被生锈的兵器所伤,后果很严重的呢……哎呀!糟糕!糟糕!”她忽然手忙脚乱起来,忙着把陆康手臂上刚包好的白布拆下来,拿起桌子上早备下的烈酒洒过去。
    烈酒把药粉冲走,洗刷着伤口,突然间传来的剧痛令陆康不由得闷哼出声,浑身一个激灵。
    “抱歉!抱歉!忘记了要用烈酒……这个……这个……”丛碧擦着汗解释,自觉生平从来没有试过如此失态。
    “麻烦你了。”他反过来感到歉意:“幸亏你懂这些,我也忘了提醒你。”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在回响。
    丛碧战战兢兢用镊子取夹那布屑,唯恐弄痛他,很自然在伤口上轻柔地吹气,阵阵清凉伴着赤痛沁入心扉,陆康牵动心事,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阿碧,可否问你一个冒昧的问题……”
    丛碧全神贯注在忙碌,随口答:“嗯,你问。”
    “一个姑娘,会因为什么原因不肯婚嫁?”他的心在不规则跳动。
    能感觉到她指尖轻轻的触碰,丛碧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是说我和阿风啊?……我们的心愿是游遍大江南北,过无拘无束的日子……人生在世,如白马过隙,我们刚刚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刚刚开始,才不愿意为了一个男人,从此困于高墙之内,虚度好年华呢!”
    陆康首次听到这样的高论,一时茫然:“如果……你们的夫君,理解你们,和你们志同道合呢?”
    细纱白布层层密密缠绕,丛碧不知不觉说出心底话:“……人各有志,男人们的志向多半是功名利禄,妻妾成群,儿孙满地……就算年少时曾经洒脱过,最后也不得不从俗……日子长了,谁还记得当初的約誓?”家里的那些姨娘们所过的日子,让她们触目心惊。
    为他细心打上最后一个结,她直起腰去洗手,继续说:“我们都长大了,看起来什么都有,其实想要的都得不到……明白的,说我们固执,不明白的,背后说我们傻,所以我们躲起来住,省得抬抬手便伤害了人。”
    陆康谨慎地问:“那……你们想要的是什么?”长久以来困扰的问题,也许今天会得到答案?
    “我也不知道……好年华眨眼就过了,如果将来一定要成亲,我希望是我自己挑的,能让我仰慕的,让我心温柔跳动的……即使以后闹翻了,变心了,也心甘情愿……你明白么?”不知道为何,在他面前,她很自然地说出这番话。
052章 无间反间
    陆康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笑得那么温润,那么苦涩:“我想我可以明白……比起那些十多岁便拖家带口,要在名利场上打滚的人,我们这群人,可算是运气好,至少可以避开尘世俗务,自然想得比别人多些。”
    丛碧抬起眼,语气里带着丝丝开解的意味:“晓得这么想,可见也看通透了,子俊,你看,七郎和令狐就懂得享受这好运气,他们活得多潇洒。”
    想起好友的种种趣事,他也不禁解开眉上皱:“他们确实难得,总能在最平凡的日子里找到情趣,并乐在其中……我就比较难,我是顶闷的一个人。”
    丛碧笑得春暖花开:“谁敢说我们的大才子闷?令狐首先去讨伐他!阿风和我时常说,老天爷待我们不薄了,再怨天尤人,简直天地不容……是不是?你也可以象七郎他们一样飞扬洒脱。”
    陆康淡淡道:“他们是天之骄子,飞扬洒脱是他们的份内事。”
    可我不是,我什么都不是。
    我不过是个在色彩和音律里躲避现实的……无聊人。
    我避得开数不清的攀比应酬,勾心斗角,但是避不开我自己。
    留意到他神色间的落寞,丛碧替他披上衣裳,想了想,直接和他说:“子俊,如果出色如你,都不把自己当回事,别人还要不要活了?我等若为赋新辞强说愁,左右不过是在儿女私情上做文章,你呢,你连这个资格都没有。”
    大家都知道,宋家有个女儿,痴痴等你到今天……
    陆康垂下头去系衣带,他僵硬的手不受控制在抖。
    宋家的怀昕……
    他深深吸进口气,彻底沉默。
    ……我真的是连这个资格都没有,我甚至不可以和任何人提起,是她不要嫁给我,不是我不肯成亲。
    是的,如果因为被人离弃而对自己产生怀疑,的确很幼稚。
    那么,我是不是该很自豪地告诉自己,是我太好了,以致我的母亲正眼也不看我;以致我心爱的人,宁愿独守空房,受家人白眼世人误会,也不愿意让我娶她?
    怀昕,如果你的心另有所属,我绝对不会勉强你……感情在就在,不在就不在,不是我能强求的……怀昕,能不能告诉我,为何你要流着泪说对不起,今生今世不会嫁给我,却不肯解除婚约?
    是不是我不够好?是不是我不能让你仰慕?让你的心温柔跳动?是不是你要的我不能给?
    平静无波的面具后,他的世界逐渐在倾斜。
    “砰!”一下,大门被打开,窦家三叔一阵风似的卷进来,嘴里说:“陆公子,洗换好了?走,到前堂去,筵席都摆下了。”
    丛碧冷冰冰回道:“窦大人,我们并非为了吃吃喝喝而来的,凌云姑娘既然不在这里,我们这就告辞了,窦大人有伤在身,还是留在这里养伤为佳。”
    这里是龙潭虎|穴,待久了多半会出事。
    溜一眼桌子上血迹斑斑的白布毛巾,窦家三叔面上的愧疚和诚恳简直可以让杀手从良:“宇文姑娘还在怪三叔下手重了?呵呵!三叔在这里隆重道歉!……英雄出少年啊,陆公子的剑术气度都是万里无一,三叔佩服得很,特意让他们准备筵席,以示诚意。陆公子,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从今往后,三叔就认了你这个小兄弟啦!”
    陆康淡淡道:“多谢窦大人错爱,方才晚辈也伤了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丛碧强调一遍:“晚辈还有要事,趁天色尚早,这就告辞了。”
    窦家三叔百般挽留:“难道还在生三叔的气?因想着陆兄弟受伤失血,三叔还吩咐人炖下鸡汤,打算给兄弟补补呢!可不许这样就走!看不起三叔不是?……对了,派出去找阿云的人还没回来呢,好歹也问个清楚才走啊!”他好说歹说,就是不让他们离开,最后坚持要走一起走。
    丛碧被这个喋喋不休的大胖子弄得头痛,只好勉强答应,吃过这顿饭才走。
    窦家山庄的前堂。
    丝竹声声,歌姬们在大厅中央长袖如水,扭动腰肢,媚眼四抛,婀娜地翩翩起舞。
    宾主分席安座,几十个小厮开始把美酒佳肴送到众人跟前。窦无距等人频频举杯,奉承话流水价般一浪接一浪涌向窦家三叔。陆康和丛碧二人权当看戏,嘴角挂个微笑,且看这位皇上身边的卫禁军大人,怎样如鱼得水得意洋洋。
    歌乐声中,陆康留意到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数次从侧门悄悄进来,去到窦无距身边耳语,窦无距的面色越来越不自然。
    两队打扮妖娆的女子象蝴蝶般,在席间穿梭,莺声呖呖,极尽劝酒之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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