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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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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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把世界炸成两半,每一半都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去,弄得地球上的人惊慌不已。或着地球上的人分成了两派,每一派都认为自己是完美正确的,而对方是错的,应该被毁掉,于是世界的又一种末日来临了。洛克则做了这样一个可怕的梦:地球变凉了,冰天雪地,只有北极熊、白狐这样的白色生物能够生存,人则象可怕的白色雪鸟在残酷的冰雪世界中抗挣着。
  除了编排这样的故事以外,他们从不谈论未来。他们最喜欢嘲弄般地想象世界的毁灭,或着很伤感地把玩过去。他们要伤感而快活地重建起那个世界:魏玛的哥德,穷困而忠于爱人的席勒,或再见到颤抖的让·雅克·卢梭,芬尼的伏尔泰或朗读自己诗歌的腓烈特大帝。
  他们一聊就是几个小时,谈文学、雕塑和绘画,深情地谈论米莱克斯曼①、布莱克②、弗赛利③、费尔巴哈④和伯克林⑤。他们觉得这些伟大艺术家的生涯可以谈上一辈子。不过他们更喜欢谈论十八和十九世纪的伟人。
  ……………………
  ①弗莱克斯曼(1755~1826),英国雕刻家。
  ②布莱克(1757~1827),英国诗人、画家。
  ③弗赛利(1741~1825),瑞典画家。
  ④费尔巴哈(1804~1872),德国哲学家。
  ⑤伯克林(1827~1901),瑞士画家。
  他们用几种语言混合着交谈,主要讲法语。可他总是在每句话的最后结结巴巴地讲一点英语,并用德语下结论。而她则灵活地随便用什么语言结束自己的句子。她特别喜欢这样的谈话。尽是奇妙的语句、双关语,朦朦胧胧的。用三种不同色彩的语言丝线织成的对话真让她感到快活。
  整个交谈过程中,这两个人围绕着一团看不见的火焰徘徊不前。他想要这团火,可又迟疑不前。她也想,可她又想扑灭这团火,永远扑灭它,因为她还有点怜悯杰拉德,还跟杰拉德藕断丝连。最重要的是,一想起跟杰拉德的关系,她就感伤起来,可怜自己。就因为过去发生的一切,她感到被一种永恒,看不见的线拴在他身上——就因为过去的一切,就因为那个夜晚他第一次来找她,疯狂地闯进她的卧室,因为——
  杰拉德渐渐地厌恶起洛克来,恨透了他。他并没有拿他当一回事,只是看不起他罢了。可是他感觉得出戈珍受了这个小矮子的影响。只有这一点把他气疯了。洛克的身影、洛克的生命竟统治了戈珍,这还得了!
  “那小歹徒怎么会迷住你的呢?”他有一天非常迷惑不解地问。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压根儿看不出洛克何以迷人、何以值得人看一眼。杰拉德试图在洛克身上找到一些足以使女人迷恋的英俊或高贵处。可没有,他只让杰拉德感到恶心,象个虫子一样让人恶心。
  戈珍的脸红了。这种攻击她永远也不会原谅。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反问,“天啊,没跟你结婚真是一大幸事!”
  她那蔑视的腔调镇住了他,噎得他一下子说不上话来。但他马上又缓过气来。
  “告诉我,只要告诉我就行,”他压低嗓音阴险地说:“告诉我,他哪一点迷上了你。”
  “我并没有让他迷住。”她冷漠、单纯地反驳他。
  “是的,你是让他给迷住了。你让那条小干巴蛇给迷住了,就象一只小鸟随时准备跳进它的口中。”
  她气愤地看着他。
  “我不爱跟你说话。”她说。
  “你爱不爱跟我说话这没关系。”他说,“这并未改变你要跪在那只小虫子跟前吻他的脚这个事实。我不想阻拦你这样做,去吧,跪下去吻他的脚。可我想知道是什么迷住了你,是什么?”
  她沉默着,气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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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敢对我吹胡子瞪眼?”她大叫道,“你竟敢这样,你这个面首,你还想欺负我。你有什么权利欺负我?”
  他脸色熬白。从他的目光中她看得出,她得受这条狼的控制。因为她受着他的控制,她恨他,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杀了他。在她的想象中她已经杀了这个站在面前的男人。
  “这不是什么权利的问题,”杰拉德说着坐在椅子中。她看着他身体动作的变化,他紧张的身体机械地动着,象被什么魔力驱使着。她对他的恨中带有几分蔑视。
  “这不是我对你有什么权利的问题,当然我有,请记住。我只想知道的是,是什么东西让你屈从于楼下的那个下流雕塑家,是什么让你象个可怜的虫子一样崇拜他?我想知道你在追求什么。”
  她站到窗边去听他说话。然后转过身来。
  “是吗?”她极随便、极果断地说,“你想知道他吗?因为他理解女人,因为他不愚蠢。就这么回事。”
  杰拉德脸上露出一丝奇怪、歹毒、牲口一样的笑容。
  “是什么样的理解呢?”他说,“那是一个跳蚤的理解,一个长着象鼻蹦蹦跳跳的跳蚤。你为什么屈从于一个跳蚤呢?”
  戈珍头脑中想起了布莱克对跳蚤的灵魂的描述。她想用这种描述来刻画洛克。布莱克也是个小丑。可是他应该回答杰拉德的问题。
  “你不以为一个跳蚤的理解比一个傻瓜的理解更有意思吗?”她问。
  “一个傻瓜!”他重复道。
  “一个傻瓜,一个自以为是的傻瓜,一个笨蛋。”她说完又加了一个德文词。
  “你是管我叫傻瓜吗?”他问,“好吧,当傻瓜不是比当楼下那样的跳蚤更好吗?”
  她看看他。他那种愚蠢相让她讨厌。
  “你最后那句话露了真相。”她说。
  他坐着,茫然无措。
  “我这就走。”他说。
  她开始进攻他了。
  “请记住,”她说,“我完全不靠你,完全。你做你的安排,我做我的。”
  他在思量着。
  “你的意思是从现在起我们就谁也不认谁了?”
  她犹豫一下,脸红了。他给她设下了圈套,迫使她上当。
  她转过身冲他说:
  “谁也不认谁,这永远不可能。如果你想自做主张,我希望你明白你是自由的,压根儿用不着考虑我。”
  她的话暗示她还需要他,仅这么一点点暗示就足以激起他的激|情。他坐在那里,体内产生了变化,血管中不由自主地荡起一股热血。他的心呻吟着,可是他喜欢这样。他明亮的眼睛看着她,他在等她。
  她立即就明白了,不由得厌恶地打起冷战。都这种时候了,他凭什么还那么目光热切地期待她?他们刚才说的那些话难道还不够把他们彻底分开、让他们的心冷却吗?可他还在对她满怀着期待呢。
  她有点手足无措了,偏着头说:
  “只要我有什么变化,我会告诉你的——”
  说完她就走了出去。
  他茫然地坐在屋里,极端失望,这失望感似乎渐渐地毁灭了他的理解力。可是他的潜意识仍在耐心地等待着。他一动不动,没有思想,没有感知,就这样坐了好半天。然后他站起身到楼下去同一位大学生下棋。他此时神情很爽朗,显出一副天真烂漫相。他这种样子令戈珍很不安,令她害怕,她真恨他这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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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之后,从没问过她个人问题的洛克开始打听她的情况了。
  “你没结婚,对吗?”
  她凝视着他。
  “根本没有,”她很有分寸地回答。洛克笑了,脸上挤出奇特的表情。他的前额上飘着一缕细发。戈珍注意到他的皮肤、手和手腕都是发亮的棕色。他那双手似乎握得很紧。他象一块黄玉闪着透明的棕色光泽。
  “很好嘛。”他说。
  他得有点勇气才敢往下问。
  “伯金太太是你姐姐?”
  “对。”
  “她结婚了吗?”
  “结了。”
  “父母还健在吗?”
  “在。”戈珍说。
  接着她简单地告诉他她现在的处境。他一直凝视着她,目光很好奇。
  “是这样!”他吃惊地说,“那克里奇先生很富吗?”
  “对,很富,他是个煤矿主。”
  “你们交朋友多久了?”
  “好几个月了。”
  一阵沉默。
  “真的,我感到吃惊,”他终于说,“英国人,我原来以为很冷漠。你离开这儿以后打算做什么?”
  “我打算做什么?”她重复道。
  “对。你不能再回去教书了。不能。”他耸耸肩道,“那是不可能的。让那些什么都干不成的恶棍去干那种事吧。你,你知道,你是个非凡的女子,了不起的女性。为什么要否认这一点?为什么要有疑问?你是个非凡的女人,为什么要走别人的老路,过普通人的生活?”
  戈珍看着他的手,绯红了脸。她很高兴他那么坦率地说她是个非凡的女性。他说这话不是要讨好她,要知道他是个有主见,讲话很客观的人。他这样说,就跟他在说一尊雕塑是非凡的一样,因为他认为怎样就是怎样。
  听他这样说她很感动。别人总喜欢用一种尺度和模式去衡量一切。在英国,十足的平凡就是美德。听人说她非凡,她感到如释重负。从此她再也不用为那些俗气的标准发愁了。
  “你知道,”他说,“我可是一文不名。”
  “哦,钱!”他耸起肩道,“人长大了以后,钱是为你效劳的。只是年轻时难以有钱。别为钱犯愁,弄钱很容易。”
  “是吗?”她笑道。
  “总是这样。只要你要,杰拉德家会给你一笔钱的——”
  她的脸红透了。
  “我会向任何一个人要,”她很艰难地说,“但就是不向他要。”
  洛克凝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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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他说。“就算向别人要吧。只是不要回那个英国去,别再回那所学校。别去,别那么傻。”
  又一阵沉默。他不敢要她跟他走,他甚至不敢肯定她会需要他。再说她也怕他提这样的要求。他珍惜自己的孤独,很怕别人分享他的生活,甚至一天也不行。
  “我唯一了解的别处就是巴黎,”她说,“可我无法忍受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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