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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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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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般的小房里探出头来,同领他的那个干部点头打了个招呼,便放他们进去了。
那干部拉开西边的一个监房的门,让志明进去,跟着冲里面喊了一声:“田保善,给你们
六班加个人,你给他安排一下铺位。”说完,门一关,走了。
他拎着行李卷,呆呆地站在屋门跟前的空地上,首先感到的是~股热烘烘的酸臭气味,
因为光线很暗,他不得不用力睁大眼睛来打量这个今后长久的生存空间。
这是个二十多米的房间,沿着南北两面墙,用砖头搭起了两排齐膝高的木板铺,只给整
个屋子留下一条窄得转不开腰的走道,木板铺上,大约有十几个犯人懒散地歪靠在各自的被
子垛上,一个左颊上带着块可怕创痕的中年犯人用不正经的笑眼直盯着他,使他立时生出一
种毛骨惊然的感觉。
“哟前,来了个英俊小生。”那人一边从鼻孔里掏出些东西来在指尖上操着小团,一边押
浪地笑着。
其他人都不作声,只拿眼睛浑身上下地打量他。
“我睡在哪儿?”他尽量低声下气地问。
墙角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郑三炮,你往墙里挪挪,回头叫杜卫东再挪这边一点儿,让
他睡你们中间。”
那个被称做郑三炮的,是个五短身材的犯人,很木情愿地把自己的被子往墙里推了两下,
横起脸上的肉梭子骂:“妈了个蛋,好木容易松快两天,又往咱们班塞人。嘿嘿!你这是什么
呀,是水还是尿?”他指着志明褥子上的一大块水渍,厌恶地问。
“是雨淋的。”志明赶快说,“现在雨停了,我到外边晾晾去。”
“你凑合着睡吧。”墙角的哑嗓子说,“不到星期四,外面不准晾东西。”
周志明躬身上床,把被子卷打开来,塞在指定给自己的位置上,又默默地换着湿衣服,
他能感觉到犯人们全用冷漠的目光望着他,不由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一个犯人打破沉默,
用厚厚的鼻音最先说起话来:
“妈的,雨又停了,今年就没下过长雨。”
犯人们的注意力于是从他身上转移开去,一个粗粗的声音接着说:“还是去年那场黄梅雨
过痛,足一个星期没出工。”
一个老一些的犯人说:“没出工是没出工,可也盖了一个星期绿毛被子,也不是好滋味,
再说一出去就是一脚烂泥,洗都没法洗。”
郑三炮叼起一根压扁的烟卷:“你们城里人,不是说的,全是假干净,我在南州市最高级
的澡塘子里洗过澡,那里面有个大池子,好嘛,那水,甭提多脏了,上面浮了一层白沫子,
畸!你们没看见,要看见,非吐了不可。你们城里人可不在乎,恨不能连脑瓜子都泡里头。”
“泡澡、泡澡嘛,不泡怎么行。”脸上带疤的犯人很在行地说。
“你嫌脏,木会别下去,冲淋浴不就完了。再不然,靠墙边还有好多洗脸池,你就在那
儿洗嘛。”年长的犯人是一副很耐心的神情。
“可不是吗,我就找了个洗脸池,在墙角那儿,就是太浅太矮,洗着不得劲儿,大洗脸
地别人又都占着,就这个空着。嘿!我拧开龙头刚洗没一会儿,过来一个人,不让我洗,说
他要撒尿,我他妈洗澡碍你撒尿什么事了,这不是神经病吗?”
“啊呀!”年长的犯人突然悟出点儿味儿来,“你是不是把小便池当洗脸地了?墙角的,
这么矮,这么浅是不?那是小便用的!”
“哈——”犯人们粗野地齐声大笑起来。
“能洗就成呗,臭讲究。”郑三炮讪讪嘟嚷着。
这时候,卞平甲同另一个年轻犯人端着两个饭盆从外面走进来,犯人们轰一下爬起来围
上去,照盆里看了一下以后又慢慢地退下来,快快地骂:“又是妈的臭萝卜。”
那个打饭的小伙子把盛窝头的盆子往地上一辙,骂骂咧咧地在门槛上路着鞋上的泥巴,
“鬼地方,伙房门口都快拔不动脚了,我操……”他突然发现了通铺上多出了一套被褥,“怎
么回事,怎么回事,又给我这儿挤一个?”
一个犯人咬着窝头说:“田头儿叫他睡那儿的。”
小伙子不吱声了,目光敌意地斜了周志明一眼,眼珠子忽然凝止不动了。
“咦,你不是南州市公安局的吗?”
周志明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在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上注视了一下,竭力在记忆里搜索着。
“你不认识我了吗?”年轻犯人用筷子杯起一个窝头,在他脸前  阴阳怪气地晃着,
“在十一广场观礼台底下,咱们见过面儿,还多亏  了你呀,要不,我还吃不上这份窝头呢。”
全屋的人都不约而同停止了嘴里的咀嚼,惊讶的、冷漠的、仇  视的和嘲弄的目光一
齐投向他。
“公安局的?”郑三地捧着菜碗,蹈跳着凑过来,“真新鲜,怎么  到我们这儿来了。”
“便衣,”年轻犯人恶狠狠地努努嘴,“po哥,就是这小子抓进来的。”
周志明一下子想起来,这年轻犯人就是他和马三耀在广场事件时抓住的那个小偷,叫杜
卫东。他直视着那张冷笑的面孔,皱眉说:“你到这儿改造这么多天了,怎么还那么流里流气
的?”
“哟暗,像个公安局的啊,哈——”犯人们怪笑起来,郑三炮嘴张得老大,几乎能看见
那血红的嗓子眼儿。
墙角那个沙哑的声音威严地咬了一声:“快吃饭吧,今儿咱们班倒泪水。”这句话使杜卫
东没能发作,尴尬地哼笑两声走开了。
卞平甲递给他一碗煮萝卜,两个窝头。他经过一天的路途颠簸,肚子早就瘪瘪的了,黄
澄澄的窝头还是温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他刚进看守所那几天,每口窝头都得在嗓子眼
儿里打几个滚儿才能咽下去,而现在他不但能大口吞咽,甚至已经能从中嚼出一种甜味来了。
他接过窝头,就着菜汤,坐在床沿上大口吃起来。
犯人们吃起饭来是很专注的,屋子里除了咕卿咕卿的嚼咽声和稀溜稀溜的喝汤声之外,
再没有什么人说话了。杜卫东最先吃完,把两只碗重重地擦在一起,巴卿两下嘴,说:“操!
没吃饱。哎,林士杰,今儿又没干活,你吃得了俩吗?”
林士杰嘴里正嚼着,脸上的疤痕一上一下地运动着,见杜卫东要打他的主意,忙用手护
住碗里剩下的一个窝头,一连气地声明着:“怎么吃不了,怎么吃不了,我还不够呢!你和公
安局那孩子不是老相识吗,还不让他匀一个?”
杜卫东的眼睛果然盯上了周志明碗里摆着的一个窝头,冷丁一筷子戳过去,窝头就插在
了他的筷子头上,狠着劲咬一口,才冲志明笑着说:“怎么样,咱们俩实行共产主义吧。”
志明完全结弄愣了,好半天才悟过劲来,虽然被拿去的不过是一个窝头,但这种当众受
辱的羞耻感甚至比拉他上万人大会上示众还要难以忍受。他狠狠咬住腮帮子没发作,在这样
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发作,闹起来又会有什么后果,何况将来既要同
这帮人长期生活在一起,关系就得设法搞好才行,否则何以自处呢?想到这一层,他索性顺
水推舟地把人情送了过去。
“你吃吧,我吃一个就够了。”
对他的忍让,杜卫东显然没有估计到,仓淖中竟也稀里糊涂地点头“啊”了两声,算是
领情了。周志明看出周围的犯人都露出发呆的目光,他们原来大概是准备好了要大打出手的
吧?他想起去年看到的一份公安局内部发的通报,那是马局长在市南分局搞整顿试点中调查
的一桩老犯人压迫虐待新犯人的事件。在市南分局的看守所里,新犯孝敬和服从老犯是条不
成文的法规,这条习惯法是依靠老犯人集体的武力来维持的,很有点儿像李伯元在《活地狱)
那部小说中所描写的清代监狱的弊恶。所不同的,是以老压新的具体内容有所变化,现在当
然不会有勒索“孝敬钱”和叫新犯睡在马桶边上的事了,但是抢饭扣饭,睡觉挨挤却是司空
见惯的现象。他记得当时看完了这份通报后,还就“新犯人为什么不去找看守人员告状”这
个问题和大陈辩论过,“干嘛受这份气?告他们嘛!”他当时那种愤然不解的议论言犹在耳,
现在竟也做为一个新犯人在体会屈服的滋味了。“你是用一个公安干部的心理状态来看问题
的,犯人可不一样,就是那么个受制于人的地位,自我感觉和一般人就不同嘛,他们才不愿
多惹什么事,都是抱了能忍且忍的宗旨。”现在看来,还是大陈说得实际。
屋角沙哑的嗓门又响起来:“有水吗?怎么不打水去产’他这才注意地循声望去,在靠北
墙墙角的被子垛上,歪斜地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和他苍老暗哑的声音正相反,他有
一副骨骼宽大的脸盘和魁梧的身躯,又圆又小的眼睛深陷在隆起的眼眶骨里.眉毛既浓且乱,
如两撇干草堆在额上,乍看上去像个精力极壮的大猩猩,只有眼角撤出来的鱼尾纹儿和开了
顶的天堂才显示了他的实足年龄。
杜卫东懒懒地站起来,走到门边的水桶跟前,刚要拎起来,郑三炮用匙于跨栏敲着碗边,
说:“傻小子,今天你有接班人啦。”杜卫东先得了一下神,然后会意地看了志明一眼,脸上
登时挂出老犯人的倔傲,用脚踢踢水桶,空荡荡的水桶发出唤序的响声。
“嘿,打水去。”他冲志明发号施令。
志明没说什么就从铺板上站起来,走到门边,提起水桶。
“在哪儿打?”他脸上像烧了火,他恨自己的卑屈和下践!
“出门,往北走。伙房前面。”
卞平甲走过来:“我陪你去,我告诉你在哪儿。”
一出门,卞平甲便热心地把院内的一些诸如厕所、水池一类的公用设施指点给他,又把
日常监区里的一些规矩关照给他。自从和卞平甲相处以后,他潜然觉得他和其他犯人不同,
所以在无形中对他产生了一点地信赖感。他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对卞平甲的每一句话都
报以感激的表情。
“这几间房子是放工具的。”卞平甲嘴不停地说着,“这间也是。怎么着,闹了半天你也
是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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