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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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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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自己的罪恶又比较大,改造任务还是很重的,我劝你把主要精力放在自身的改恶从善上,
这才是你到这儿来的主要任务,至于别人怎么样,自有政府管教,不是你操心的事,咛!”
这时候,常松铭跑过来,说是场部有人来了,于中才同他一起往监区外面走了。周志明
木头似的愣了一阵,心里像被刺了一刀那么难受,虽然穿这身黑皮已经有两三个月了,可于
中才的这番话仍然狠狠地挫伤了他的自尊,让他觉得有口气梗在喉间怎么也咽不下去。
下雨了,雨点疏而大,干燥的土地上顷刻间印满了鸡蛋大的雨斑。他心绪败坏地走到监
房门口,屋子里乱吵吵的似乎有些异样,突然,一记惊天动地的响雷在头顶上炸开,几乎同
时,一声惨叫从半开的屋门里爆发出来,又被什么东西闷住了,他吃惊地推开了屋门。
靠西墙的床板上,被褥狼藉不堪,像是刚刚经过一场搏斗。杜卫东被脸朝下按在床上,
嘴里塞着一团枕巾,郑三炮和林上杰正用背包绳捆他,他们把他的手反绑在背后,拚命往上
吊,几乎够到了后脖子,然后把绳子齐胸横绕两圈,两人各拽一条绳头,用脚蹬着他的身子,
像捆背包似的用力一杀,杜卫东猛地弓起屁股,又扑地趴下去,嘴里暗暗地一阵挣扎。田保
善像个鬼判官似的,高高地在被垛上正襟危坐。嘴里驾着:“不捆你小子,你还要翻天呢!你
服不服?”
郑三炮扯开杜卫东的口街,一声嘶破的惨嚎从他嘴里迸放出来。
“服!服!田头,饶了我吧,哎呀!田头,田大爷……”
田保善板着脸,“什么田头田大爷的,混叫什么,咱们都一样,都是犯人,你小子破坏监
规,大伙不整整你?你说你该不该整!”
“该该!放了我吧。”话没说完,嘴巴又被塞住了。
周志明眼睛冒火,全身都滚烫起来,胸中所有积恨一下子喷发了,嘴唇上像炸了一颗雷!
“放开他!你们都住手!”他穿着鞋就跳上床,宽宽的肩膀猛一横,操开两个打手,伸手
去解杜卫东身上的绳子。
郑三炮冷不防被他一操,一屁股坐在墙角里,恼羞成怒地跳起来,正想大打出手,被田
保善叫住了。
“算了算了,”他的目光阴阴地在周志明充血变红的脸上停了片刻,又看看脚下的社卫东,
说:“教育教育他也就行了,我看他闹不起来了,解开就解开吧。”
杜卫东嘴里的枕巾被拿了出来,从喉咙眼儿里透出一阵颤动的哭泣。绳子解开了,可双
臂仍旧僵僵地向后背着,麻木得动不了。手腕子上被绳子勒出的血红的沟印深得近骨。周志
明俯下身想要扶他起来,刚一触及他的胳膊,他就哎地一声怪叫,声音惨疹得吓人。
杜卫东呻吟哀叫了一夜,第二天,两条胳膊仍旧动弹不了,皮下的淤血片片可见。早上
起床的哨声响过好一阵,他才挣扎着爬起来,用身体蹭着墙往起提裤子,周志明过去帮他穿
好衣服,又扶他上厕所,帮他脱裤子,系裤子,他的手连饭碗也端不住,周志明又喂他吃饭,
其他犯人冷眼旁观,谁也不说话。吃过饭,周志明扯过毛巾给他擦嘴,他突然晃着脑袋呜呜
地哭起来。
“痛得厉害?”周志明问。
“呜——,不,我不是人,不是人!”杜卫东晃着脑袋,声噎气断地哭着。
上工之前,丁队长被周志明找来,看了看杜卫东的胳膊,板着脸把田保善狠训了一顿,
走了。没一会儿又领着于中才回来,于中才又把社卫东的两条伤臂上下审视一番,目光凶狠
地在每个犯人脸上环视了一圈,没说什么,只是叫厂里的三轮小“东风”把杜卫东送到总场
医院去了。
捆伤了人,田保善没有受到任何制裁,照样神气活现地在工地上发号施令,故意做出满
不当回事的样子。周志明果然又重操!日业,推起了小车。不过这次和他搭组的犯人没敢给
他车上过量装载,装多一点J[他也不客气地拿铁锹给铲下去。跟这帮人不能太老实,不能
摆出一副受欺负的架式来,该犯混也得犯混!他让自己像块烧红的铁疙瘩一样灼然不可侵犯!
晚上,在厕所里,他见左右无人,便悄悄对卞平甲说:“老卞,我要写材料告他们!”
“告谁?”
“告田保善。”
“我看你消停着吧,他们饱狗饿狗乱咬一通,你犯不着掺和进去。”
“这难道是我们共产党的监狱吗!简直成了他们为所欲为的小天下了,这是犯法,我非
告不可!”
“哼,告他也白搭,田保善当杂务是于教导员‘钦准’的,他还能自己扇自己嘴巴?”
“我可以越级告,往总场告,往劳改局告,犯人是有这个权利的。我们联名告怎么样,
我负责写。”
他用鼓励和期待的目光望着卞平甲,卞平甲的头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总场也不行,你
告到哪儿也不行,到时候还不是把你的状纸转回来请原单位解决。去年来了位新场长在这儿
搞整顿试点的时候,就想抓个犯人打犯人的典型,结果怎么着,典型没抓成,连那个整顿试
点都给批流产了。要我说,咱OJ一个犯人,身外之事少管,慢慢熬自己的刑期,熬到头走人。”
卞平甲不肯和他联名,他没有生气,甚至觉得这事儿本来就该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要
别人勉为其难。卞平甲的规劝,他自然也听不进去,既然不屈服这个环境,不屈服这些个混
蛋们,木使自己随波逐流地堕落下去,就不能仅仅像卞乎甲那样洁身自好。他横了一条心非
告不可,发下的一元五角零用钱全买了信纸和手电。夜里,犯人们呼喀呼喀地睡着了,他路
在闷热的被子里,在手电筒的微照之下,写起来,汗,把被子都湿了……
他坚信,四两正理能压千斤邪!
肥万云家的小屋里已经有许多天没有听见笑声了,日子垂头丧气地过着,嚼不出一点儿
快乐来。一听到收音机里传来“人民大众开心之日,便是反革命分子难受之时”的一类广播
时,一家人便相顾无言。最近几天,在沉沉不起的气氛中又增添了些不安。
最让来凡不放心的是大女儿季虹。941厂作为全市的重点单  位已开始了大清查,像
季虹这类老走资派的子女即便什么事也没  有,也是当然的涉嫌对象,何况她在广场事件中
又是那么活跃呢。  前些日子,安成被停职办了学习班,谁能保险他不会为了保全自己  而
牵连别人呢?这几天,季虹每晚下班回到家,宋凡便先是紧张地  观察着女儿的神态,继而
又忐忑地询问着她在厂里一天的吉凶,如  同惊弓之鸟一般。即便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她和丈
夫都被揪斗隔离的那阵子,似乎也不像现在这般惶惶木可终日,那会儿是群众运动,大轰大
嗡,反正一切都是乱的,而现在却截然不同了,北京的天安门事件是中央定的性,十一广场
上的闹事当然也得以此类推。季虹若是真给查住,那就是“正式”的反革命了,木但她一辈
子翻不过身来,做父母的也难躲一顶“背后操纵教唆”的帽子,真要那样,全家怕要永无宁
日了。
昨天,季虹下班回来,总算带回一个叫人宽一口气的消息,安成从“走读”学习班“毕
业”了,虽然尚未正式宣布恢复工作,但显然已经度过了审查关。下班的时候,季虹在工厂
门口碰见了他,他用难以察觉的动作颔首同她打了个招呼,似乎是暗示一切平安,她则把自
己的心领神会连同潜意的感激全都安置在一个隐约的微笑里了。
“安成这人很成熟,他当然不会乱说的。”宋凡捧着一只热水袋议论着,看了女儿一眼,
又问:“卢援朝一直没出什么事吧?”
“他?哼,书呆子,一贯不关心政治,谁会怀疑他,再说,他只是去广场看了看,又没
抄诗又没贴诗,他有什么事。”季虹说。
“唉——,”宋凡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好多天没来了,大概也是害怕了。不过,这
一段彼此还是少来往的好。看江一明,就比较懂事,这些日子一直大门不出,避嫌嘛,省得
人家背后说三道四,疑神疑鬼。倒不是我们有什么事不可示人,就是犯不着让某些人捕风捉
影地乱说。”
“哼!”施季虹愤愤地哼出一口气,“又跟前几年文化大革命似的,搞得人人自危。批邓,
转弯子,说人家邓小平是天安门事件的总后台,谁服呀!反正现在人们也皮了,叫批就批,
哄事儿呗!”
宋凡一听到女儿这种大大咧咧的腔调就有点儿发急,“小虹,你这张嘴呀,没深没钱的,
以后非出事不可,人家准会以为这些都是你爸爸的观点。”
施季虹瞥一眼低头默坐的父亲,不吱声了。
这些日子,施万云又恢复了原来的沉默,心境十分抑郁,脾气也格外不好,整天不是垂
着头便是板着脸。当着孩子们的面,他对十一广场事件和北京的天安门广场事件被镇压,没
有表示出半点不满情绪,甚至还言不由衷地批评过季虹的牢骚怒骂。
“你太偏激了。”他对女儿说,“要是都像咱们那样真心悼念总理,当然是好事,可在天
安门广场上又烧又打,性质就变了嘛,咱们十一广场上不是也有人乱来,要冲这儿冲那儿的
么?坏人还是有的…,,
干嘛要这么说呢?是为了怕季虹在外面胡说出什么出格的话,给她的激愤泼一点儿冷水
呢,还是为了宽慰自己那颗被惶惑和疑虑弄得快要破碎的心?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床
上,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常常陷入很深的孤独感中,觉得自己像个远离母亲、孤立无援的
孩子,迷途的恐惧使他战栗得痛苦万分。
“党啊,毛主席啊,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是老了,跟不上了吗二…,,
宋凡这些天也常失眠,使她辗转反侧的倒并不是如同丈夫那样痛苦焦虑的思考。她只是
觉得经历了文化大革命这些年政治生活的大波大折,自己的神经已经越来越虚弱,再不想折
腾,也再担不起惊吓了。她已经想好了,反正她所在的那个出版社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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