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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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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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都不理她。萌萌自己呢,也不说话,老是一个人发呆;像傻了似的,看着也怪可怜。
卢援朝从外屋进来的时候,施季虹没听见他同萌萌打招呼,一进了里屋,他放下肩上的
书包就指指外面,问:
“回来啦?”
她放下书,轻轻说了句:“早回来啦。”
卢援朝在椅子上坐下来,没精打采地问:“你爸爸妈妈呢?”
“我妈腰疼,爸陪她上医院了。”
他又指指外屋,“净干这种随心所欲的事,你妈能不病吗,没病也得气出病来。”
“‘你小声点。”
“没事儿,她睡着了。”
对卢援朝的话,施季虹心里是感到一丝痛快的。萌萌的确是办了件触犯众怒的事情,这
事眼下虽然还没张扬在外,但以后会不会被劳改农场捅出来,可就是没准儿的事了。厂保卫
处那几个凶神本来见了她就老是横眉冷对的样子,要是这件事再让他们知道了,瞧吧,还不
晓得怎么狂呢。卢援朝大概也有了这种预感,不然何以会口出怨言呢?他过去是从来不说萌
萌坏话的,对于萌萌那个同情弱者的观念,甚至还抱了一种相当理解、相当赞赏的态度。她
望望卢援朝沉郁的脸色,问了句:
“是不是听到谁说什么了?”
“没有。”
卢援朝烦躁的表情,更增加了她的疑心,同时也把她自己的心情搞得烦躁起来,忍了忍,
她说:“出去走走吧。”
还木到九点半,外面的太阳已经开始烤人了,出胡同走了好半天,仍然看不到一个卖冰
棍的。卢援朝低头不响地只顾往前走,她也不急于找话说,她知道卢援朝是个无事不出门的
闷性子,平时要叫他陪着逛逛大街,就像宰他一样,今天之所以老老实实地跟出来,显然是
有话要说的。她等他说。
果然,走了一会儿,他忍不住了。
“昨天下午,厂里保卫处找我谈了。”
“什么?”虽然是意料中事,但施季虹还是一下子站住了,她胸口一阵跳,表面上却很
快镇定下来,“你怎么不早说呀!”
“刚才萌萌在外屋躺着,我能说吗?”卢援朝突然厌恶地抬高了声音,几乎是在冲她叫
喊了,她的火儿也腾地窜上来,要不是急于想知道保卫处都对他说了些什么,她非发泄一通
不可!
“找你谈什么啦?”
“还不是为萌萌!”卢援朝又喊了一声。
附近没人,她的声儿也狠起来了,“你跟我发什么火儿?”见卢援朝不吱声了,她又问:
“他们到底谈什么啦,你直说好不好?”
“问萌萌是不是有个男朋友给抓起来了,问究竟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周志明的事他们怎么知道?再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连我都没问,问得着你吗?”
“怎么没关系?我和你可不一样!我在技术部工作,有人就眼红,跟保卫处说我政治上
不可靠,和反革命有亲戚关系,不适合在保密部门工作,因为这,连我去年到法国当随团翻
译的那些屁事都扯出来了,说我违反外事纪律,在旅馆住了单间客房,那能赖我吗?人家就
只有单间了,我们好几个人都住过单间……”
“你没事就没事呗,扯个没完干吗/她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跟保卫处怎么说的?”
卢援朝闷了半天,才说:“保卫处就问萌萌的事来看,我说萌萌和周志明早没关系了,谁
知道他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哼,幸亏人家不知道萌萌上自新河的事儿,要是知道了……我真
是跟你们担连累,你们家本来就这么不顺,萌萌还不消停点,想干嘛就干嘛,也不知道考虑
考虑别人。”
她不清楚卢援朝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气不打一处来,仿佛把沉默许久的话都一泻无余地
倒出来了,显得反常的暴躁。她甚至也形容不出自己此时的心情,她一向最怕的,最忌讳的,
恰恰就是被人看不起,尤其不愿意被卢援朝看木起。家庭无论怎样倒霉,她内心里始终是把
自己看得比他优越的,落难公主被樵夫爱上,可公主总归要比樵夫高上一格。现在倒好,连
一向持重内向的卢援朝也开始给她摔脸子了,她委屈、气愤!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可冷
静想想,这能怪援朝吗?自己爸爸仕途失意,妹妹又找了个劳改犯,谁能没一点怨言,没一
点反感?人之常情,实在是难怪的。她竭力在感情上宽容援朝,说服自己。
在另一方面,她又转念。如果说,卢援朝刚才在她家里数落萌萌的时候,她还感到一丝
痛快的话,那么现在,她却不由自主地要钦佩萌萌了,当一个人有难时,仍然被另一个人忘
我地爱恋着,岂不也是一种令人心颤的幸福吗?她自己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卢援朝呢?
卢援朝似乎还想说什么,看着她的脸色,没说出来。两个人默默走了一段路,然后在一
片不大的树荫下站住了。也许因为双方心里都需要安静片刻,所以谁也没说话。这是他们以
前就有的默契。
“冰棍儿——”街对面,有人拖着哑哑的长音儿,由远及近而来,卢援朝这才开口问:
“买根冰棍吧,你吃吗?”
她疲乏地摇了一下头。
“今天中午你怎么吃饭?你妹妹现在还管不管做饭了?”
“这两天我一直在厂里吃,今天回家再说吧,你中午有事?”
“没有,我和家里说了中午要回去的。”
这几句话说完,就又没话了,施季虹只好闷闷地说了句:“那你回去吧。”
卢援朝点点头刚要走,她又把他叫住了,眼睛并不看他,声音低低地说道:
“援朝,如果,如果将来我们俩当中有一个人倒了霉,另一个会怎么样?”
卢援朝没有说话。
她苦笑了一下。
“季虹,”卢援朝低着头,声音仿佛是从一个很深很深的洞穴里发出来似的,可在施季虹
的感觉上,他的声音却从来没有像此时这么真实过!“我们都是,正常人、普通人、凡人,大
多数人做不到的事,我们也同样做不到。人,首先是为自己才活着的,要温饱、要工作、要
休息和娱乐、要社交和名誉,都是替自己要而不是替别人要;是自己的生理心理需要而不是
别人的。只要能和别人好好相处,能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互相尊重就行了,但要为别人而
过分妨碍和牺牲自己,就超出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本性了。你是这样,我也是,还是彼此
都别苛求对方,别要求太高了吧。”
这段坦诚的剖白,听得施季虹周身寒彻。她并不是害怕自己万一有不幸时会被卢援朝抛
弃,她和他谁也不能像萌萌那样至死钟情,这本来就是不宣亦明的事,但是她仍然控制不住
一种生理上的恐惧,人生实在太冷酷了!她一面打寒战,一面又要自嘲,她嘲笑自己还是那
么迂腐,也许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种让人热血沸腾于长久的东西。就说清明节夫十一广场纪
念总理吧,大家当初不都激情满怀,高声呐喊地去了?可是,上头一揪一批,不过几个月的
间隔,大伙儿还不是你揭发我,我揭发你,搞得变友为仇了吗?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安成那
样嘴紧的。可仔细想想,难道能说这些人都是属疯狗的,从此不可交了吗?不,卢援朝说得
很对,大家都是凡夫俗子,是为了自己,或者说首先是为了自己而活着的。
和卢援朝分了手,她心绪空茫地走回家来。还不错,萌萌已经起来了,正在洗米做饭,
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这一眼使施季虹的心忽地软了,觉得妹妹确实很可怜,也很可敬,她
甚至后悔这几天过分冷淡了妹妹,未免太残酷,可她也没有说话,径自走进里屋去了。
在床上稍躺了一会儿,就听见外屋有人敲门。萌萌去开门了,有个女人说了句什么便走
了进来。静了一会儿,那人又说了几句什么,萌萌突然低低地哭起来了。怎么了?施季虹吓
了一跳,连忙从床上坐起来,想到外屋去看看,走到门口又停住了,她只把门打开一条虚缝,
使外屋的声音能清楚地传进来。
“你要把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
“那你为什么哭?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你,哭也没有用啊。”
那女人的口气比刚才柔软多了,施季虹把门缝再开大点,能看见那人的后背,一个年轻
姑娘轮廓很美的后背。
“他都说了什么?”
“他叫我……叫我不要再去了。”
“他还说了什么?”
“叫我不要再去了……”
萌萌压着声音,越哭越伤心,完全控制不住了似的。三天了,这是萌萌回来以后第一次
哭出来。那个姑娘等了一会儿,才用一种很慢很深沉的语调问道:
“你还相信他是好人吗?”
“我相信,相信,可我不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十五年,那个地方会把他变成另
一个人,他永远不再是他了。”
“不,不对,不对!如果是我进了监狱,我可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儿。可是他,
他会越变越好的,他是一个真正的公安人员,无论到了哪儿都不会埋掉他的本色,肯定不会
的,我相信他胜于相信自己厂
施季虹还从来没有在一个女人的嘴里,听到过这样果断自信。这样富于感染力的语言。
不行,这对萌萌可不好。她想拉开门,走出去打断她们,可那姑娘下面的一句话,又使她收
住了自己的脚。
“你在农场的时候,是不是有个什么调查组去了?你听别人说过吗?”
“调查组?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给他写信。”
“他不一定能看得到,看到了也不一定回信。”
“那我也要写,我也要写。”
“听我说肖蔚,你的责任尽到了,你不必再等着他了。十五年,绝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短,
只要你相信他不是坏人,永远相信他,也就算没白白和他相处一场了。现在不用再等他了,
你可以放心,他是好人,以后一定会得到幸福的,我可以向你保证!”
那姑娘的声音是非常激动的,连施季虹心里也禁不住一阵颤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联想,
她的眼睛竟然微微发潮了,这是为什么?唉……人心不可比,人心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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