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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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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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自新河坚硬的土地时,真正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他现在住的场部招待所的这栋讲究
的小楼,正是过去甘向前和公安部调查组的“行馆”,他当时还以第八副场长的身份,暗调查
组去过砖厂呢。多快,一晃两年了。
几乎是从听到粉碎“四人帮”的消息的第二天起,他在农场的简陋宿舍就开始门庭若市
了,甚至连那个平时从不和他说话的农场第一把手陈政委,见了面也躬身含笑,带着几分敬
意。在这个偏处一隅的劳改农场里,改朝换代的气氛和枯荣交替的速度,甚至比大城市还要
来得快。马树峰本来是下决心留在农场好好搞一阵的,他毕竟已经了解了这块土地,对它有
了感情。所以,在新上任的市委政法书记施万云突然从南州市打来长途电话要他回去的时候,
他并没有立即动身启程,总觉得该把这儿的工作做个交待,或者等大方面的形势有个着落再
走才好。直到从北京调来的市委第一书记李直一亲自来电催促,他才不得不抛开一切事务,
连行李也没有打,只身回到南州市来了。
刚回来的那阵子,他,还有准备担任市委政法部长的乔仰山,先是以工作组的身份参加
了市公安局党委常委的工作。因为当时李直一和施万云对甘向前的底细不清楚,开始还是指
定甘在常委内牵头,所以,头两月局里的形势是非常复杂的。甘向前在公安局经营了十年,
只要他这棵大树不倒,下面的猢狲也就绝不会散。别的不说,光是平反冤假错案这项工作,
就非常掣肘。比如他马树峰前面刚在局政治部讲了,凡属在十一广场事件中立功受奖而提拔
起来的干部,一律暂回原职的话,甘向前后面接着就在大会上宣布:十一广场事件和天安门
事件性质一样,是中央定的性,立功的照样使用,受奖的照样光荣!针锋相对的态势,越来
越表面化。难怪局机关大楼里有一张大字报的题目上赫然写了“甘向前到底是‘牵头’还是
‘甜头”’这样几个字,很是辛辣。他也曾抱着一线希望,以不念旧恶、不计前嫌的态度找甘
向前谈过,结果不行,一谈就崩!
“我当然是有意见的!”甘向前很激动,“平反工作不能翻烧饼,不能对过去的结论一概
否定嘛。别的不提,我只举一个例子,据说连周志明的案子有人都想翻,这成什么了?不要
说徐邦呈脱逃的疑案未了,难道连他销毁证据的事也要一风吹吗?再说他在地震期间还有策
动犯人越狱的新科,又该怎么说?”
对于311案的失败,公安部调查组兴师动众而来,不了了之而去,马树峰是早就打算重
新调查的,只因始终大事缠身,一时尚不能顾到此处;对于周志明销毁证据的案子,他倒没
有什么新解。这些年的事情,真伪杂陈,乱七八糟,没有第一手材料他一概木表态。而且市
里后来对复查平反工作又做了新的分工,公安局只搞未决犯,投入劳改的已决犯统统归检察
和法院系统甄别,他也就把这事搁在一边了。这次回自新河的路上他还想着,不知道这个周
志明是不是还在这地方。
很早就想回自新河看看了,但是自从他被正式任命为市委常委、副市长兼公安局长以后,
要想躲开自己那间办公室,是绝没有可能的。直到现在,甘向前撤职审查,局里的形势完全
明朗,各业务处的班子也基本上配齐,一切都朝好的方向起步了,他的这个愿望才算实现。
昨天晚上下了班,他只随身带了个秘书,轻装简从,孤车一乘,直奔自新河来了。
一路颠簸,夜里十二点到了场部。不知是谁先往这儿打了电话,场长、副场长,一溜七
八个,迎候如仪,前呼后拥地把他送进了招待所的小楼。这使他十分扫兴,本来盼望着体会
的那点旧地重游的亲切感,全被这种官场的繁文缩节淹没掉了,可惜。
今天一大早,他没等有人来拜就离开招待所,先到场长办公室来了,场长也是个刚复职
不久的老家伙,一见面就发牢骚,——劳改局迟迟不给场里派新政委,搞得现在生产、管教、
震灾后的基建,还有揭批查运动、搭配各分场的班子、落实党的改造政策、平反冤假错案,
还有生活,全场一万多干部、职工、家属和犯人的吃喝拉撒睡,事事都得他这个当场长的躬
亲主持,吃不消!马树峰听着,也只能心里叹气,“你叫我怎么办?”他说:“抓紧找年轻的,
接班!”
这真是个要紧的事,局常委的班子几乎快成敬老院了;下面这些干部也是青黄不接。找
什么样的人来接班,什么样的人才算是合格的公安人员,这是他近来时时盘桓于心头的问题。
头上长角,身上长刺儿的当然不行,唯唯诺诺,难得糊涂的也同样木行,一定得要那种有责
任感的年轻人来接公安事业的班,要真正有责任感的人!这些年叫“四人帮”搞的公安人员
的责任感都到哪儿去了?像那个本来并不复杂的311案件,为什么叫一个外行加极左的甘向
前就给活活搞砸了?那些当处长的、当科长的、当侦察员的,你们可不是外行,为什么不敢
坚持原则,据理力谏呢?
一想到这些,马树峰心里就沉甸甸的,话自然也就说得少了。场长告诉他,上午机修厂
要开先进工作者授奖大会,估计很热闹,建议他去看看,他同意了。
正要出门,狱政科长来了,看见他,很恭敬地垂手说道:“哟,是马局长,您什么时候来
的?”
“昨天刚来。你找我?”
“不,我找场长。市委政法部刚才来了一个长途电话,问砖厂犯人企图越狱那个案子的
情况。”
场长指了一下手,说:“你们各司其职,不要事事都找我。”
“他们电话里说,是政法部领导要问的,要我们尽快报个材料到政法部去。还说,如果
周志明挑动犯人鼓噪的问题属实的话,也要尽快把处分意见报到检察院去,还叫咱们先提个
加刑期的意见供法院参考。”
毕竟是政法部领导亲自垂询,场长不得不郑重其事了,“下面不是报过材料吗,实不实?”
“我看没问题,我们科的常松铭原来就是砖厂的文书,这件事的始末经过他都清楚,材
料里还有他的一份证明呢。至于周志明本人的口供……砖厂领导是找他谈过的,他态度极坏。
据砖厂老于反映,这个人自从入监以来,反改造情绪就很大,一直不认罪。虽说日供是证据
之三吗,可他拒不承供难道就不处理了么?”
场长还没答话,马树峰插问道:“是砖厂那个周志明?”
“就是他。”狱政科长转过脸来,“对了,马局长知道这个人,七六年公安部还来人查过
他的事嘛。”
马树峰奇怪了,“地震期间的事儿,怎么拖到现在才加刑?”
狱政科长解释说:“因为那事出了没几天,就赶上主席逝世,然后又是粉碎‘四人帮’,
所以一直没腾出功夫来办。”
马树峰皱起眉毛,说:“快两年了,说不定犯人的思想已经有了很大变化。有错儿的时候
不及时加刑,等到他变好了,又补算旧帐,这对改造工作是很不利的,以后可不能这么拖拉
了。”
“就是就是,我们准备在以后的管教工作会议上专门研究一下。不光影响犯人的改造情
绪啊,有时候连法律上规定的追诉时效鸡给耽误了。那么,您看这个案子还报不报了?”狱
政科长小心地问了一句。
“情况查实当然要报,不过不要提什么参考意见,该多长刑期,由法院去判。”
狱政科长略略连声地走了。他和场长乘一辆美国造的库莱斯汽车去机修厂。这种老牌子
汽车在南州市的大街上早就绝迹了,跑起来连吼带喘的,很吃力。借着路上同车的机会,场
长叨叨不停地向他讲着场里的事情,可他此时却没有一点心思去听,直把目光飘向车外。
车子老掉牙了,柏油马路却是新铺的;路边栽了许多小树,细细的树干被草绳裹着,更
给人一种弱不胜寒的感觉。老车,新路,小树,真的,今年的冬天冷得出奇,小树很可能会
冻坏的。马树峰想着想着,忍不住打断身边那位场长的长篇大论,问道:
“你见过周志明吗?”
“谁?”也许是他的问话离题万里,场长愣了一下,半天才说:“啊,听说过。对了,去
年场里统一调查了一批犯人,周志明正好调到机修厂了,你要感兴趣,今天可以把他找来。”
“啊。”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机修厂离场部不过十来里地,一会儿就到了。因为是粉碎“四人帮”后头一次评选先进
工作者和先进生产者,大家都有个新鲜劲儿,所以授奖会确实开得很热闹,领导讲话,代表
发言,披红挂彩地发了奖,最后还演了节目。马树峰的不速而至,更带来一种近乎过节般的
气氛。
散了会,机修厂的厂长和教导员把他们请到厂部一间办公室里落座。虽然是地震后才盖
起的简易房,但屋里既干净又温和,一只深青色的水壶坐在炉子上,渐渐地喷着白气,十分
悦耳。他先问了门厂里的生产情况,接下去,话题就移到管教工作上来了。
“犯人最近思想还稳定吗?”
“还好吧。”教导员和厂长对视一眼,说:“前两天开了春训动员会,回去以后犯人们都
在班组会上表了态,整个儿情绪还不错。这两天除了修理车间的周志明之外,没有发生不服
管理的现象。”
又是周志明!马树峰倒真的感兴趣了,问:“周志明为什么不服管理。”
“谁知道,可能因为不干活儿,我是听李副教导员说的。这个犯人是去年才从砖厂调整
来的,在砖厂是第一号反改造尖子。”教导员说着,脸上略露得意之色,“结果到了我OJ这儿
一直表现不错,最近还评上了修理车间的改造标兵。不知道昨天怎么又跟李副教导员吵起来
了。”
场长插嘴说:“犯人嘛,思想允许有反复。”
马树峰看看表,还早,于是说:“你们把周志明领来,我和他谈谈。先把他的队长找来也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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