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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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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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神情,仿佛说:“瞧,您又来了。”几次都搞得他极不愉快。说真的,他倒宁愿虹虹的思想
重新复归到少年时代的狂热和盲从状态中去,只要国家的政治形势稳定,这毛病并不难因势
利导,改过来,他实在不愿意看她这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冷笑。
是不是他太严厉,太简单了,惹得孩子不愿意同他讨论事情?做为父亲,他是爱虹虹的,
可这爱的确只停留在内心深处,很少表露出来。孩子是不是没有感觉到?仔细想想,也是,
就从他恢复工作以后算起吧,他就没有真正帮虹虹办过一件事,连和孩子们在一起亲热的时
候也极少,虹虹会不会因此生怨?看来也不全是,如果说,在“四人帮”时期虹虹的烦躁常
常是不满于自己和家庭的处境的话,那么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满的呢?说到底,个人主义不
得了,永远没有知足的时候。
前些天,虹虹请她剧院里的一位院长来家里吃饭,他在饭桌上无意间问了几句剧院党组
织的状况,结果那位副院长误会了,以为是向他暗示虹虹的组织问题,忙说了些许愿的话。
他听了倒也没说什么,如果虹虹真的在单位里好好工作,把组织问题解决了,倒也是件好事。
前天,那位副院长又给他来了封信,说解决虹虹的组织问题关键要过党小组和党支部这一关,
可虹虹在剧院里——当然,信中的措词是含蓄婉转的,但意思明白——虹虹在剧院里的群众
关系不好,而且到现在连入党申请书也没写,希望家里能配合点点她。他当即找虹虹谈了,
一个青年,政治上对自己总要有要求吧?既有要求,就得严格约束自己,高标准衡量自己,
高标准本身就包括了搞好群众关系这一项在内,而搞好群众关系,又首先要从反对个人主义
做起……他说了将近半个小时,说到后来连自己都有点动感情了,“虹虹,你忘了你这名字了
吗,我原来起的是继承的继,红色的红。这么多年了,就是在文化大革命蹲牛棚挨批斗的时
候,爸爸也还想着,我是革命的,我的后代,我的一家都是革命的,历史总会证明这一点。”
他对虹虹是怀了多么大的期望与寄托啊,他的老泪都快要掉下来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他相信虹虹是懂事的孩子,这些充满了父爱的话不会使她无动于衷的,他就是这么一厢情愿
相信着自己的判断。他还记得市里的一位团委副书记在大会上讲过,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
的青年人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在粗野的、着破红尘的外表下,潜藏着一颗并未完全冻僵
的  心,他相信虹虹也没有冻僵。可是虹虹,他万万没有想到虹虹竟然  会那样伤他的心,
她怎么会这样呢!
“爸!您别管我的事行不行产’她皱着眉头跺脚,简直有点气急  败坏的样子,“市民
盟的人刚找我谈过,都同意我参加了,要是知道  我要入党,人家就不收了。回头党再入不
了,参加民盟的事又吹  了,我干嘛呀!”
“什么!”他大吃一惊,“你要加人民盟?这种大事,怎么也不先跟我说一下,不问问
我的意见?”
“我多大了,什么事还都得先跟您说呀?”
“不行!”他拍了桌子,“我要你加入共产党,你是共产党的后代!”
“爸,你不了解我们文艺界的情况,参加民主党派可吃香呢。再说帮助民主党派发展组
织,是中央的精神,您还是市委书记呢!”
“你这是…··,”他无言以对。要再说,虹虹还会讲出一大套“互相监督”、“长期共存”
的统战工作的方针政策来堵他的嘴。
他不知道该怎样来回那位副院长的信。
施万云很沉重地在屋子里踱了两趟。屋子很闷热,暖气烧得太过火了。据说这一排“复
辟房”的暖气是全市烧得最早,也是烧得最热的,热得叫人难受。他走到窗前,打开一扇窗
户,初冬的凉气柔和地扑在脸上,令人清醒,远处的大街上,路灯明亮,一片都市傍晚的喧
嚷随风传来。当市委书记两年了,他已经不大体会得出身居闹市的滋味了。前几天他在回家
的路上,偶然停车到一家书店转了转,人挤人,顾客让营业员拿书,都是求爷爷告奶奶的口
气。今天他回家的时候,特地留意了一下沿途的情形,结果看到所有菜市场的门口,都是人
山人海,甩着长蛇似的大队。也许自己现在真是高高在上,不大容易晓得民生的疾苦了。群
众也渐渐不大熟悉我们了,再下去就是疏远、陌生,搞不好还会生怨恨。群众的眼睛喜欢盯
着我们的房子、车子、孩子……
房子好说,是组织按规定分给他的,多了他也不要;车子也是国家根据工作需要配的,
像今天宋凡到她一个老战友家做客这种事,也一概是自己坐公共汽车去的。可是孩子…雄一
叫他难以理直气壮的,是孩子,叫人太不放心了。
他在办公桌前坐下,拉开抽屉想取出那封信来再看看,在身体前倾的一瞬间,桌面的大
玻璃板上映出他的脸,苍老的,有点浮肿的脸,额角处的一块老人斑越来越显眼了。唉,真
的老了,成难的会议,成山的文件,完全是在疲于应付,而虹虹现在又是这个样子,不能不
顾。过两天,一定要找她再谈一次,坐下来,认真严肃地谈,不能再放任她了。他倒是觉得,
假使虹虹还在941厂当仓库保管员的话,也许倒不会像现在这样叫人操心。从她现在那些个
“披头士”模样的同事们身上,可以想象到她那个剧院里的政治思想工作已经薄弱到了什么
程度,虹虹就是叫这些人耳濡目染地带坏了,还有那个姓冯的外商,不知道是怎么认识虹虹
的,也不知道都对她灌了些什么东西。外国,外国也不是天堂!虹虹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
还这么轻信呢?
以后,不能让虹虹再和这个性冯的来往了,没好处!

飞机是晚上八点钟到达南州市的。因为叫不到出租汽车,冯汉章在机场足足耽搁了两
个多小时才回到南州饭店。他先到酒吧喝了杯威士忌,然后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回客房,他
想先洗个热水澡,结果几乎在澡盆子里睡着了。
洗过澡,精神略略清醒了些,他肌肉松弛地躺在席梦思床上,  拉上被子。被子暖烘烘
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樟脑味。在伸手关  灯的一瞬间,他瞥见床头柜上的小座钟正指在0
点的位置上,平静  的心绪不禁又下意识地飘忽起来。
“要不要听听收音机?”他明明知道不需要,可一到这个钟点,还是忍不住习惯地动
一下念头,那个幽灵般的图书广告,还会木会再出现呢?…·,·
“……本社出版《婚前辅导》,请听作者融会他所涉猎的哲学、神学、心理学、教育学以
及社会学知识,娓娓细述……”
三天前,当他从收音机里突然听到这个娘们儿嗲声嗲气的声音时,内心里的感觉说不清
是抱怨还是恐慌。因为马尔逊曾经很明确地对他说过,例常的接头一概用他到香港度周末的
机会同D3情报局的驻港联络员进行,而这则通过规定频率播发的商品广告,则是做为在紧急
情况下的一种非常联络手段而备用的。可是在短短的几个月内,他已经是第二次被这样“非
常紧急”地呼叫去了。在第一次听到这个呼叫的时候,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凶多吉少的大事,
急如星火而又战战兢兢地赶到了香港,特别是当他看到等候在那里的并不是那个联络员,而
是风尘仆仆的马尔逊和霍夫曼时,两条腿都禁不住发软了,他不知道他们的突然出现意味着
什么。更加出人意料的还不在于此,当他知道他们召见他的目的不过是想了解一下他物色的
那位“新朋友”的情况时,几乎没法地控制住一腔子的无名怨火儿!他物色这个新朋友的事,
在前一次接头时就已经同联络员讲过了,其实一切都不过是个开端,完全用不着这么大惊小
怪,小题大做,火上房似的赶来问究竟。如果单是霍夫曼,倒还可以理解,这家伙常常闲来
生事,总想花样翻新地搞点动作,好像不如此不足以显示自己的存在,而根本不考虑这种紧
急召见会在整天提心吊胆的情报员的心理上产生多大恐慌。可叫人糊涂的是,为什么连马尔
逊也这么郑重其事地被惊动来了?
那次莫名其妙的接头过去以后,好歹平静了一个时期。三天前,这则《婚前辅导》的广
告,再一次从广案的夜空不期而至。他仍然不敢有所怠慢,立即推掉了手头上几桩待办的业
务,也推掉了和施季虹约好的消遣,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揣摩和猜测,便行色匆匆地登上
了去香港的航班。他不知道这次召见仍然是小题大做还是真有重要事情,整个身心都笼罩在
沉重的慌乱中,他倒宁愿还像上次那样,不过虚惊一场。
他是讨厌霍夫曼的,而霍夫曼有句座右铭却是至理名言:“间谍职业的第一要素是勇敢无
畏。”到现在,他才开始能用自身的体验来感受这句话所包含着的深刻而又具体的内容了。无
可否认,青年时代的那种对冒险生涯的天然喜好一去不复返了,他对过去曾经那么崇拜和热
衷的间谍工作已经彻底地厌倦了,只剩下那个不免可怜的梦求——退休!可什么时候才能熬
到这个梦想中的归宿呢?干了这么多年,他才刚刚明白,退休,是一个间谍的最体面。最荣
耀、最理想的结局。他把这几年的“自我”好好地回顾了一番,说实话,三年前他在这个危
途上初试之后就开始有点儿畏惧了,以后所表现出来的那点儿胆略和自信,不过是一种“回
光返照”,或者说是有意在为自己能够平安告退而争得一点儿资本,如此而已。即使这样,也
是不容易的。一个在间谍舞台上活动的人,如果不是情愿的,那他就免不了得天天去嚼咀去
体味那种叫人透不过气来的恐怖感和重压感,得去长期忍受寂寞的折磨,这个折磨能把你的
虚荣心一点儿一点儿地剥掉,让你很快就变得精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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