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小天手往他那边挥了挥,打断了何继志的酸文假醋。“好啊!没问题!”他说,“别的那些也不说了,志哥的面子,咱得给!”
“沈厅你说吧!”他说,“只要不违反原则,能帮的忙我绝对给你帮!能办的事我一定帮你办!”
“哥们痛快!”何继志坐起身子来一拍桌子,算是个击节赞叹,“明儿老爷子再要看上哪件古玩意儿,哥哥给你包圆了!”他又回头冲我挤挤眼,“小天开了口,兄弟有啥事你提——”
“那好——”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管任小天这态度是真是假,“苏静美的事。”我说,“怎么样任书记?能不能办?”
“能啊,怎么不能?”任小天很干脆地回答我。他嘿嘿直笑起来,一副眉飞色舞喜逐颜开的表情,“我一定帮你办,好好地办她——”他说,“不就是个关照吗?哥们这回还自动自觉了,根本不劳你沈厅插手操这个心。”
我呆了一下,跟何继志对视一眼——应该他跟我一样,也听出任小天这口气不善来。
“我会好好地照顾她——”任小天盯着我的眼睛,此刻他脸上的笑容,我可以很直接地用狞笑来形容。“沈厅的爱人嘛,情儿嘛,对不对?不照顾怎么行呢?她会寂寞的——”
“小天!”何继志打断了任小天的话,“别开这种玩笑,不合适。”他说。
“任书记!”我的火又上来了,忍了一把。“有什么说什么,不用拐弯抹角,搞什么弦外之音。”我说,“苏静美这次,不能让她落选!能不能帮我做这个工作?”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一句话。”我的话音也开始生硬起来——已经感觉到他的拒绝了。
“哼哼。”任小天的目光收了回去。“别做梦了。”他果然说,“她这届任期一满,肯定是下,没什么好说的。”
“苏静美不下来——长川还能呆人吗?我们怎么做事?”任小天恶狠狠地看着我,“都让着她三年了,还不够?省里的意思,还有上边的意思,都是让她下课,你还能说出这个话来?你有脑子吗!”
我无可奈何地摇头——这个情况其实我清楚,提要求纯粹是抱了个侥幸的想法。
长川这三年的政局,可以用一个乱字来形容。任小天的心情不太好——当初作为周书记的秘书空降转任,网文事件没有最后定论,外头对周书记他老人家的议论一直挺大,直接导致任小天的此次任命被大众质疑,再加上原来的班子情绪也抵触,高层组织部门从保稳定的考虑出发,一直压着没把他这副书记扶正,而是建议汉江省委从外地调入市委书记入主长川。
于是问题就出来了。任小天肯定不乐意,他觉得这市委书记的位置是自己碗里一块肉,他在这眼巴巴地望着,凭什么轻易让人给吞到肚里去了?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于是抵触了闹矛盾了——以他为首,长川政场又联起手来,铁板一块对付外来户,谁来就弄谁,给人上上下下一架空,得了,新来的那位——等下课吧。
听起来象笑话,但是实际情况就是这样。这也没办法的事,国情如此——没人来吧,大伙窝里斗,有人来了,一块上,弄死他,弄完了大伙接着斗,实践出真知,斗争长才干,斗人者人恒斗之,谁也不服谁——斗争这个哲学,在咱们国家,从历史到现在,从来没有消停过,而且估计从现在到未来,永远也不会消停——那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安身立命必需的武器,居家旅行必备的良药,杀人灭口……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长川这几年,走马灯似地换书记,三年换了五任,一个比一个下得快——斗争太复杂了,矛盾太尖锐了,这潭水太深了,谁都搞不定,再有能耐也不行。
当然,按照哲学观点,矛盾是普遍存在的,斗争是永恒不变的,为什么长川就那么特殊,没人能控制下来?
因为长川的政治局面,比别的地方多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独一无二——就是网文事件,还有苏静美的存在。这是整个长川政场不能直面的,迈不过去的坎。事实上,政治在这个问题上遭遇前所未有的尴尬,一道无解的方程式,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网文及其后续事件没有最后揭开盖子。当时为了谋求脱困逃避责难,也是为了保稳定,苏静美获得释放平反,同时被复职,放到了原来的位置上。高层希望通过这个举动证明政治的清白、法律的公正,再加上横刀的配合出演,让事件始作俑者切责悔过退出江湖,这一系列动作的目的基本达到,网文事件渐渐淡出人们视野。
在此过程中,苏静美的政治花瓶角色必需存在,一定要让人们看到她的完好伫立,否则政治的清白、法律的公正,就成了一个笑话。
又正是因为苏静美的伫立不倒,导致了政治的无比尴尬——长川乃至汉江整个政局没有丝毫改变,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人们,这是一场事实存在的笑话。所有人都知道,苏静美因为政治倾轧而受难,她受到了迫害,但她清白无辜,她回来了,却没有人对这个错误的事件负责,没有人因为迫害她受到惩罚——所有现象,所有的事物都是对的,都是正确的——真正的黑色幽默。
一个天大的悖论,怪圈,黑洞。
确实不能让谁来负这个责任,也不能够去惩罚谁——那样将可能导致政治形象的全面崩盘,同理之艳照门事件可供参考——后者曝光明星真相,前者暴露政治本色——其结果都足以让信仰崩溃。这个后果之重,没有谁可以承担。
所以,长川原来的格局,雷打不动——不能让任何的风吹草动,被人联系到让政治不堪回首的往事上去,引发不必要的矛盾。
淡化,淡化,低调,低调,稳定是第一位的——只要长川不彻底乱起来,乱到不可收拾那地步,就由它去吧。政治在这个地方,用了一个拖字诀,倒也无可厚非。
长川的这个奇特现象,确实让人挠头。我们学校常务副校长跟我闲聊时,说过这样的话:长川现在情况复杂,很棘手,软着陆是个办法——等一等,看一看,到换届时才好处理,事情也许就自然了,不勉强了。
在他这几句话里,我清楚地理解到,处理这两个字的潜台词——就是苏静美换届时下课,不再出任副市长——这也是盘活长川政治的必须前提。她在台上,所有的压力都在——舆论,民情,无法承受之重。让她自然下台,是最好最自然的选择,最优化合理的方案,符合方方面面的利益。
这些话代表政治的意思,高层的意思,非常权威,我同样清楚——权威的原因,是因为我的副校长,就是高层的组织部长。他的每一句话语,哪怕来自闲聊,都是权威的都是经典的——这个国家里,比他更懂得政治,比他还要高层的人,不会有很多。
第271章 流氓的笔画
所以现在,无奈了。
“嗯。”我说,“下了也好。”我摇摇头,“你们会怎么处理这个事情?”
事实上,虽然无奈,也没有超出我的预料,我没抱太大的期待——前边提的那个不过是个幌子,为对谈开个局,给任小天拒绝的机会,增加我谈判的一点心理筹码而已。苏静美肯定是要下的,对于政治来说,这是不二选择,成本最小的解决方案,没有理由可以反驳。我真正关心的,是她下来之后的处境,这才是我需要的答案,或者说是我真正想提的要求。
“处理?”任小天又笑,“谁敢处理她?怎么处理?沈厅水平高,教导一下我们?”
“那么任书记的意思——”我紧盯着任小天,不动声色地问他,“就是说苏静美下来之后,长川就没她什么事了,对吗?”
“当然。”任小天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她在台上只能坏事,早就该下来了!一个副市长,整天不作为,杵在那里干嘛?让人看笑话——”
“那好,那就这样吧,我能理解。”我松下一口气来,“对于苏静美来说,也许自己也希望如此,她喜欢的生活——”
“她喜不喜欢不重要。”任小天打断了我的话,他的语气相当冷硬,“关键是我喜欢怎么样。”
我看着他,迅速思考了一下他这话里的含义。
“她当然要下来。”任小天说,“但是就算没干副市长,她也不能离开长川,不能失去控制——”
“什么?”我终于回过味来,这话让我大大地惊讶了一把,“凭什么?你凭什么能够限制她?她是自由的,不是吗?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们不希望出现第二个横刀。”任小天简单地说,他盯着我的眼神充满藐视,语气里全是讥嘲。“一定要控制。”
我冷笑。“怎么控制?懂法吗同志?她犯了罪吗?”我真是觉得非常可笑,“双规?拘留?再判一个无期?还是监视她的居住?嗯?”
“任小天同志!”我的手在茶几上轻轻拍了拍,“我提醒你一点——现在是法制社会!讲法治,不是人治!不是你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请你搞清楚!”
“法治?嘿嘿。那又怎么样?我还就想干她了!”任小天也跟着我笑,他的话让我产生了抽人的冲动。“只有你沈厅懂法?只有你才能唱高调?”他问我。
“我没说她苏静美犯罪,也没说她不自由——”他拉长了声音说,“可是怎么着?你沈厅干过的那号事,让她再来干一遍?让她满世界喊冤去?受迫害了?政治黑暗?咹?我告诉你——”他抬起手来,指着我的鼻子,“我还就要限制她了,还就要控制她了,怎么着吧你?”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在努力镇静,不想让他把这火给挑起来了。
“你没办法控制到她——”我说,“没有人可以控制她,我向你保证!打消这个念头吧同志!”我看着他抬起的手指,向他摇了摇头,我的态度很坚决。“为了稳定起见,为了不出更多的乱子,我劝你不要这么想!会有后果的!你们要考虑清楚!”
“沈厅这是在威胁我?嗯?”任小天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的眼睛眯缝下来,“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他说,“不会有任何后果,我能够做到,很容易,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