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您说的。”我犹豫一下,心里在想是不是应该再给他气上一把。
“但是你的语气不是这样哦。”他指指我,“有什么疑问,是吧?”
“是的。”我点点头,“恕我直言,您是今天才知道那种地方的吗?为什么现在动手?您又是希望做给谁看?”
“问得好。”老周淡淡一笑,“早就想整一整,今天才算得了机会,你让事情曝出来,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拿下它,没有人有异议,因为帐记在你头上,我不用得罪谁。”
“政治需要智慧。”他说,“找到切入点发力,才能名正言顺,才能避免被人攻击,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他又说,“我欣赏你的勇气——虽然在政治上,目前我们是敌人,但是不妨碍我对你的欣赏。”
我摸摸鼻子,没有说话,感觉有点发愣。
“是这样。”老周瞟我一眼,点点头。然后转脸招呼他的孙女,“婉儿,知道为什么要让你坐在这里,听这些跟你没有关系的事情吗?”他说,“你已经上中学,快要长大成人,以后也会走上社会,面对很多事情。所以有一些东西,我希望你能够了解,看待问题不能只看表象,你要知道,现象下的本质,才是最重要的。”
“比如你开始提到的现象——经常有人来院子里谈事说话,他们都是你外公的同事和下属,这些人表现出来的共同特征,是的,你观察出来了,没有错,每一个看上去都很谦恭,很尊敬,态度卑微低调,说话沉稳小心,不逾雷池半步,如出一辙。我谈话时的口吻语气,他们会加以分析猜测,然后揣度我的喜好憎恶,来决定自己的立场,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又不是白痴。”婉儿撇撇嘴,好象觉得这种问题侮辱了她的智慧。“他们想干什么?谁都知道啊,想当官呗,还能有什么。”
“这只是一方面。”老周淡淡说,“事实上我想告诉你的另一点,就是这些人里,有很多敌视你外公的人,他们跟这位沈叔叔的想法差不多,也迫切希望你外公下台。”
“啊,是吗?”小姑娘有点惊讶,指着我,“除了这个沈宜修,别的人想什么,我倒真不清楚,看起来都差不多啊,都跟哈巴狗似的。”
“所以说,要看本质,不能想当然。”老周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击,“告诉你几个成语:口蜜腹剑,笑里藏刀,阳奉阴违,口是心非,足以概括。”
“是的,小姑娘,你姥爷说得很有道理,看人要看本质。”我附和了一句,“这种词条,恰好我也知道几个,比如说佛口蛇心,衣冠禽兽,也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老周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耸耸肩,“不是吗老板?我的解释,有错误吗?”
“没有。”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讲得不错。政治场里基本如此,古往今来,概莫能外,否则无以立足。”
“不过你是一个例外。”他又说,“我这几十年来,阅人无数,象小沈书记的个性,只看到你一个。”
“哦,是吗?”我咧嘴一乐,“那很荣幸啊。”
“首先,是勇气。”省委书记说,“壮怀激烈,率性而为,快意恩仇,泯不畏死,政治场上,没有这样的人物。”
“谢谢您的评价。”我说,“虽然感觉很耳熟,好象咱以前在哪听到过。”
老周也是一笑,没理我会说什么。
“我在你现在的年龄,也有过这样的激烈——当然,还不至于如此张狂,嗯,也没你现在这么高的位置,那时候,我是个中学校长,不过在当时,也能算是年轻有为吧。”
“几十年走过来,那些锋芒,那些锐气,那样的嫉恶如仇,热血沸腾,没有了。”他很平静地说,“取而代之的,是中庸平和的哲学思想,是不偏不倚、追求平衡的政治态度,讲利益讲策略,而不是讲感情讲个性,否则的话,不可能走到今天,或者说,就算我在这个位置上,也干不下去。”
“比如这个利益吧,不讲不行。”他说,“但是首先需要向你说明的一点就是:我在经济上并不腐败,没有什么值得你痛恨的贪敛行径,可以向你保证。比方说,我没有外国银行的账户,而且任何人都清楚,我也没有一个家人定居国外,事实上金钱对于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当然,这是我的想法,不代表别人。”
“那您的利益是指什么?”我冷笑一个,“吏治清明,人民幸福?还是民族振兴,国家发达?”
“平衡,和谐。”他说,“我是汉江政治的大家长,也是官僚们的利益代表,必须在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找到平衡,避免多数人的利益受损——当然,我说的多数,是指权力集团中的多数,这一点勿庸讳言。”
“这个位置上,需要面对各方势力,如果象你那样随心所欲,率性而为,很容易成为众矢之敌,对于任何一位明智的领导来说,都不是好做法。就拿那个乱七八糟的俱乐部来说,普通的娱乐场所,值得我来关注吗?但是那个地方,你也清楚,绝不普通,它的后面就存在势力。可以告诉你,如果没有触及到我的底线,我不会去动它,哪怕自己不喜欢这一类的事物。”
“我是省委书记,是组织的一员,不是什么万能的上帝。”他说,“谁要把自己当成上帝,上帝就会让他彻底倒下。”
第65章 令人震惊的条件
“是的,我不喜欢这类事物,但是平时不会表露出来。”省委书记又说,“胸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对于一个高级干部,是必要的素养——必须隐讳自己的观点,不轻易让人观察到你的想法。”
“关于场子的查禁,你知道我跟那些人说了什么吗?”他的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我说你们这档子事给盯上了,不好办啊,那个无赖,从来就不跟你们讲规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就不怕他上中央告你们?还是得了吧,关了吧,别给人家抓了把柄,带来政治上的麻烦。”
“就是这样,我也在忽悠,借你之名。”省委书记的笑容有点狡黠,“他们会恨你,怕你,也会理解我的做法,认为我是在为他们着想,为汉江政治的稳定着想。”
“你看,我的观点和态度,就隐藏得很好,没有人知道我在考虑什么。他们不会觉得是我在整谁,打击谁的利益,当然也就不会对我产生怨怼。你制造的机会,我很好地利用了。”
“这件事情的处置,也可以说是政治手段的一个缩影。隐蔽有效地达成目的,还要把矛盾控制在最远的地方,避免产生危机、为自己制造敌人。”他说,“这种方法,反应到其他事情上,包括用人上的取舍行藏,都是一个道理,比方说——”
“我了解,您不必跟我开政治讲座。”我打断省委书记的话,“我承认您很厉害。对于您这样的老官僚来说,治大国若烹小鲜——”
“不,这句话纯粹扯淡,是个绝对的错误,政治上没有小事情。”周老板摆了摆手,“而且我刚才的观点,是希望告诉你,行事要注意细节,谨言慎行,谋定而动。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是不对的,你应该学会隐藏自己的观点和态度,找到机会——”
“这是您的观点?”我笑,“很矛盾哦,因为您没有隐藏。”
老周笑眯眯地点点我,“你不是说过吗?这是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在你面前,我不会隐藏观点,那样会被攻击的。另外有个提法很正确:看菜下饭,量体裁衣,跟什么人说什么话。”
“谢谢您的迁就。”我说,“想必这样的谈话,您也是第一次吧?”
“是的。”他说,“而且以前就跟你提过,咱们应该找个机会,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只不过被你拒绝了。”
我收起笑容,摸摸鼻子,沉默了一会儿。
老周看看我,又点点头,然后低下眼睑,端起茶杯泯上了,他的样子心平气和。
不得不承认,跟眼前这位大书记,我打过的正面交道并不多,对他不算太了解,我只是以为自己了解他。现在回想一下,跟他的那些过往纠葛,只有发自内心的敌视,我根本没有考虑过他是否也存在另外一面。
比如说在经济上在为官上,诚如他自己所言,这位省委书记在外间颇有清名令誉,政声不错,这也是为什么历经风波,他依然能够屹立不倒的重要原因——当然,对于这一点,我理所当然地无视,即便不认为是假装的,也会嗤之以鼻地觉得,只不过是伪君子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而已。
也就是说,有关周老板对金钱的态度,是否存在领导们普遍性的爱好和追求,我没有更多发现。也许他的话有道理吧,对于他这个层级的领导而言,钱这玩意确实不那么重要,他所看重的,是权力的稳固性,是地位的崇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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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您跟我交的这次心,我承认,对于您来说,已经拿出了十分的诚意,甚至把您的政治原则和处事态度都暴露了出来,谢谢。”我说,“但是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说这些,对于我们来说,有意义吗?”
“当然有。”省委书记的口吻依然淡泊,“我不希望你对我的误会有那么深。”
“误会?呵呵。”我笑了笑。“您是想告诉我,自己的动机无比正确,您的所有行为,都是为政治服务,都是为了追求平衡,保证权力集团的利益和稳定,是吗?”
“那么。”我说,“苏静美的事情呢?也是这样?”
省委书记抬起眼皮,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喝茶。
“是的。”他说,“你也清楚,她比你更激烈,选择了一种自杀式的方式抗争。”他说,“当年关于她的处理,省委研究过很多次,所有人的看法都一致,就是她必须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他说,“如果她不倒,长川领导群就会倒,局面会崩溃,毫无疑问。”
老同志的平静让我有种混乱感,我霍地站起身来,动作大了点,踩到琬儿的脚上。
她正跟妈妈坐在一块,母女俩互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