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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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纸伞- 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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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式火车从东边或者西边开来了,白色的蒸汽在绿色栅栏的缝隙里云雾缭绕一般的扯开,隐隐地从红色城楼的身后徐徐而散,当那声汽笛走过红色城楼背后再次响起时,就可以看见长舌龙阵一样的火车了,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数起火车的车厢:1,2,3,4,5,6,7,8,9……载人的火车是绿色的最短了,一般有十四到十八节;拉牛、拉煤、拉木料的黑色火车稍长些,超过三十多节;拉油的闷罐火车最长了,有六十八节呐!
    十五年前的那个暑假,商彤就是在这里,登上火车,去见父亲。
    那座红楼,影影绰绰在一片蒸汽里,叠现出一个少年的大惊小怪。
    十五年后的今天,梦里的红楼已不复存在,电机车代替了蒸汽火车,昔日的绿栅栏和红楼早已被眼前这座现代化的建筑所代替。
    车站广播开始通知:北京开来的42次列车已经抵达本站,接亲友的请在三站台等候,火车就要进站了。
    商痕的心极温柔地抽搐了一下,似乎在昨天他还在一遍遍地翻阅着她的来信呢,反反复复在心中揣摩她的眉眼,弄不清她究竟是烟中芍药一般的倩女呢,还是柔弱无骨的玉人,甚或是相思入骨的佳人。现在就要见面了,他竟有点恍惚,迷情。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在梦中。”
    商痕想起一句古老的宋词,眼里一热,喃喃地叨出两个字:钟情。
    然后买了站台票,从出站口进去。
2。执手相看泪眼无 语 凝 噎
    最后一个从火车里走出来的人,才是钟情。
    “钟情,是你么?”商痕觉得自己一定是等了生生世世,等了地老天荒,才等着了她:“钟情,真的是你么?”
    七月的阳光,透过月台顶上白色塑胶瓦的缝隙,照射在她的身上。她的脸是透明的粉和淡淡的似有似无的红晕;鼻尖翘翘的反射着俏皮的亮光;嘴是弧线形的,藏着怪点子和鬼主意;眼睛幽幽的有着小兽的惊悸与好奇。乌溜溜的头发直披在肩头,衬着瘦肩,衬着窄窄的腰身;红裙子是从太阳里提取出的那种最纯正的颜色,料子是很少见的轻柔曼丽,似乎每一根经纱每一条纬线都在飘逸,下坠;长裙曳地,裙摆底下忽隐忽现着一双茸茸网眼的黑色靴子,有着菱角一样的鞋尖和小酒盅一样的后跟,就像真正的红狐狸从第一场雪落里走过,抬腿挪窝的红色皮毛被风吹得瑟缩,稍微不慎就露出了小小的黑黑的蹄脚。还有她的表情,商痕一点都不觉得陌生,她是知性的,乖觉的,亲和的,诡异的,她集中了商痕所能想像的全部的忧伤和快慰,所有的粲然和悴心,所有的沧桑和纯真。商痕好喜欢眼前这张干干净净的脸,和这红色小狐的妩媚。
    有一些东西在陡然间醒来,又有一些东西在刹那里死去。
    他伸出了手去:“钟情,欢迎你!”
    钟情接住了这只温热的没有一丝冷汗的男人的手,心里扑簌簌惊掠过一阵慌乱:“是商痕吗?不要告诉我你是商痕的弟弟。”钟情说:“我有点怕,也有点分不清是不是在梦里。你和商彤长得太像了,像得……像得……就是一个人。我不敢看你,就像不敢看那些噬心的回忆……”说话间眼泪成河。
    商痕“瓷”在那里,不知道顷刻间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如何去安慰眼前这个让他心疼不已的感伤之人。他的心无端地狂跳不停,无端地疼痛不止——假如她真是一只红狐狸,他一定做不了那个猎手,哪怕弓箭在手,也只会射到自己心房里去。他宁愿疼,为她而疼;他宁愿死,为她而死。可是此刻,他傻了,傻得不知道该怎样把自己的女孩逗笑。难道心里有爱的人,就傻到连一句简单而又普通的“人话”都不会讲了吗?商痕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轻松的词语,最后索性自己也眼泪汪汪:“钟情,不哭,不哭好吗?”
    钟情止住了眼泪,脸上是梨花带雨,红粉脆痕。
    商痕也止住抽泣,心里是讳愁莫奈,晕酥砌玉。
    只会说:“不哭,钟情,不哭好吗?钟情!钟情?!”
    终于,想起一件高兴的事:“哦,钟情,祝贺你美梦成真,来西安领奖,你知道全中国有多少人参加了《LOVE》的路遥文学奖的大赛?有多少人加入了小说奖项的角逐?只有你是第一名。”
    钟情破涕为笑:“也祝贺你,商痕,你也摘取了散文奖项的第一。我们都是胜利者,为什么还要流眼泪?”
    “是啊,我们为什么哭泣?”商痕也在问自己。
    答案在最不为人知的地方,藏得越深,越痛苦;藏得越深,越有眼泪。
    呵,钟情,你千里迢迢而来,难道只为了双泪红垂?
    “让眼泪去见鬼吧!”钟情说。
    他们走出站台,走出地道,阳光一下子包围了他们。
3。钟情自述:我和梦一起来过这里(一)
    第一天:我所有的哭泣和眼泪都只为他的弟弟
    杂志社的专车就在出站口等着。
    醒目的招牌:参加《LOVE》96陕北笔会的朋友,请在此乘车!
    我和商痕从出站口出来的时候,面包车里已坐了快一半的人,有和我不约
    而同从北京赶来的祝勇,也有武汉的叶倾城,他们都是常年为《LOVE》杂志写稿的铁杆作者,通常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这次算是开了眼界了。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是参加文学大赛的获奖代表。
    因为还要等待江苏的一个女读者,所以车并不急于开走。空调很舒服地开着,人人却还觉热,商痕夹杂其中,谁也不知道他就是赫赫有名的《LOVE》的记者,他也落得一份清闲,不显露身份。谁知那个负责接待的名叫田晖的女孩偏要为难他:“商痕,你来接谁?”商痕知道她是明知故问,只有含糊其辞。我看见他脸红了。我知道他可能有一点生我的气,刚才走出地道的时候,他曾问我是坐杂志社的车回宾馆呢,还是先跟他去吃饭,下午他要带我去游书院门的那一条旧街,晚上领我去吃“羊肉泡馍”,随便再去参观一下他的“狗窝”。我当时只觉得有点热,另外还想着刚才见面提起商彤时我哭得挺莫名其妙,他是商彤的哥哥,我不太想一见面就把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搞得太黏糊,太近。另外,我是第一次参加这样正规的笔会,不想给别人留下太散漫的印象,也不太想遭别人烦。我就拒绝了他。我想我可能惹着他了。
    那个名叫胡继梅的江苏女孩终于来了。她是几百万《LOVE》迷中的幸运读者,今年刚刚大学毕业,还没来得及找工作,就先来参加笔会,她似乎很兴奋。
    车子在一个名叫军星饭店的地方停下来。
    下车的时候我看见商痕很犹豫,不知是该跟我进去呢,还是该离去。
    田晖似乎看出些什么,走过来邀请他一块上去,又说她已给我和胡继梅安排到一个大屋子了,等会儿叫上编辑张大江,正好凑齐五个人“逛窑子”。
    商痕也是给台阶就上的人,进了宾馆就给张大江打传呼,十几分钟之后,张大江就赶到了。
    他们所说的“逛窑子”实际上就是五个人玩双扣的扑克牌的一种打法,说穿了就是“见利忘义”不停叫对家,不停更换对象。
    不知为什么,刚玩开扑克,商痕就打起嗝来。要是我都羞死了,但他却不太尴尬。只是脸色苍白,让人担心。我知道他是心里不痛快,哪儿的气不顺。他大概是被我给气的。我知道他的心事。
    后来大家都有点累了,胡继梅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我推辞说要洗澡,就收起了扑克。商痕有点沮丧。临走前又问我,明天一大早杂志社全体人员和参加笔会的作者一起去陕北,他问我能不能坐他们记者组的车,我问为什么,他的脸一下子又红了,半天才说打扑克啊。不了——我一口就回绝了他。
    我们就这样见面了,和想像中的没什么两样。除了因为他太像商彤,让我一见面就先哭了一场,我想我还是很平静。这世上,只要没有商彤,或者说只要不想商彤,不说商彤,我就一定能保持内心的安宁和平静。我所有的哭泣和眼泪都是因为我想商彤了。商彤啊!呵,商彤,这一刻你在哪儿呢?
钟情自述:我和梦一起来过这里(二)
    第二天:我看见怪模怪样的一个商痕
    一早坐车,我特意选定不跟商痕同车。
    我认识了常在杂志上写“骂人”文章的伊沙,以前对他印象不佳,觉得他的文风过于犀利,锋芒毕露,见面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心宽体胖的爽快人。
    车到皇帝陵,集体下来参观时才看见商痕,他穿了一身黄|色的短衣短裤,外罩白色防雨绸的风衣,一幅小巧的墨镜,头上戴着顶灰帽子。这么热的天,亏他想得出来,做这种怪样子,这使他显得太与众不同了——我发现我竟然不讨厌他这种打扮。
    上山时我尽量跟伊沙他们一起走,有阵子听见商痕就在后面,跟祝勇讲他正在写的长篇小说《红纸伞》,说是很多地方写得很大胆,简直能气死琼瑶、羞煞三毛、恨死张爱玲、直逼贾平凹、怒视《红楼梦》。虽然没有看见他的小说,但是他的狂妄,自大,骄纵,那种文坛孤行侠的架势却很合我心意。
    下午就到了延安,参观枣园革命纪念馆时,大家都争着换上红军的灰布军装在窑洞前留影,我看商痕和大江在一起,却偏偏喊那个并不相熟的大江来给我拍照,他在一边呆着稍微有点尴尬,却也不忘记帮我扶正军帽,拿好皮包。后来大家又在“中央礼堂”门前合影,他拿着一袋子杏子轮流分发,快到我跟前时,我急转身走了。在坡底下大家溜达着又碰面了,他不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懂得生气,或者故意装聋做哑,竟一脸认真地问我:“刚才分杏子呢,咋没看见你?”我说:“我看见了,躲开了。”他说:“杂志社的人才不会躲呢,很不会客气的,全抢光了。”他是那么诚心诚意:“你想不想买?我带你去。”我竟然乖乖地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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