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父海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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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父海母-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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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留着背头的中年人向常三伸出八根指头。
  “得让死人有个睡觉的地方啊!”常三忽然大声向几个人嚷道。
  对方被常三的话逗笑了。他们反问常三死人还要地方睡觉吗?不要说死人,活人没地方睡觉他们也管不了,邓家老三的三间房不也扒了?
  此后,每个夜晚,一经常三熄灯躺下,雷和两个女人便如期而至,他们用力挤压着常三的身体,以便在小小的土炕上占据一席之地。就在无可奈何的常三将自己的境遇讲给风和小毛头听时,县里将一张大白纸写成的告示贴在了蛤蟆湾子最显眼的大队部墙上。
  告示是村里第一任支部书记郑好学的大儿郑明写的,几天前,他刚被任命为河海县油区管理委员会办公室主任。
  油区办公室是协调油田、地方关系的专门机构。县委之所以将这幅担子交给大学毕业不久的郑明,是因为他几次完成与油田谈判任务的出色表现。告示是冲着坟场来的,明确告诉村人场地已被油田征用,希望大家及早自行平坟,否则,十天后便派推土机推平所有坟头。告示的内容在村人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那十多个桩橛和刺眼的石灰白线,不仅常三,几乎全村人都看到了,但大家一时还没有将此与平坟联系起来。
  告示贴出的当天,便有几个老人坐不住了,他们一阵嘀咕后决定去找出告示的郑明。在挂着“河海县油区办公室”的那两间临时办公场所的砖房前,常三正倒背着手等他们。几个老人满腔怒气地与油工办公室主任的交涉,却让郑明给他们上了一场政治课。
  “照你的意思,我们这些人死的时候,连块埋的埝子都没了?”常三两眼紧盯着油区办主任。郑明并没有注意这个熟悉的长辈今天的反常表现,继续他的高谈阔论,他告诉几个老人,从今往后河海县要按照国家政策实行火葬制度,再过两个月火葬场就能建起来。县里还准备建一处骨灰存放大楼,所有被烧者的骨灰全都存放在大楼上的指定位置。
  
河父海母26(95)
第一场春雨在兆财的预报下准时地下了起来,一连几天不见晴日。在沥沥拉拉的春雨中,蛤蟆湾子村人记起了一队社员与张家窝棚首次群殴前的那段日子。也是同样的阴雨,雨水不仅没把一队社员的火性打湿,恰恰相反,嗅觉稍稍灵敏的人都会闻到一股浓重的火药味。而今,同样的淫雨里充斥着更加浓重的火药味,连几岁的孩子都能清晰地嗅得到,他们被这种气味呛得不停地打着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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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患了失眼症和厌食症的蛤蟆湾子村人被折磨得精神疲力尽,只要一闭上眼睛,便会看到一条系于巨大炸药包上的胳膊粗的导火索,而导火索一旁是一团跳动的火苗。
  春雨停下来的那个上午,全村人真的看到了一堆燃烧的火苗。那是被浇透汽油的工程技术员林唯高的尸体在静静地燃烧。比烧焦的动物混浊百倍的焦尸气味顿时在蛤蟆湾子村里弥漫开来。这是县里为因情而死的年轻人举办的一个特殊葬礼。
  他们要用特殊的丧葬仪式向蛤蟆湾子村人现身说法,昭示文明的丧葬自此取代全尸土葬的陈俗陋习。县委第二书记王志远亲自主持露天丧葬大会。他的皮鞋上沾满泥水,手里捧着一只骨灰盒,耐心地等待燃烧的尸体成为灰烬。林唯高的丧葬会事实上是县里安排的平坟开幕式,两台庞大的推土机就停在蛤蟆湾子坟场边待命,一经林唯高的骨灰被装进骨灰盒,不出十分钟,两台庞然大物便会将坟场大大小小的坟头夷为平地。
  蛤蟆湾子村人同时将林唯高尸体的燃烧理解成了渐渐逼近胳膊粗导火索的那团搅得每个人无法安寝的火苗。
  大家没收到任何哪怕简短得只有一个字的指令,就象几年前河父海母之地数万人不约而同地聚集公社机关一样,纷纷走出村子,集中到坟场。此时,林唯高尸体上的火苗恰恰在灰烬中熄灭。两台推土机如同两头怪兽般并排着喷着浓烟开进坟场,在它们离第一座坟头仅有几米远时,两名司机同时看到从坟后站起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的手里平端着一杆被打磨得发亮的猎枪。
  这个身影和这杆猎枪两名司机并不陌生,雨前的一个上午,他们在建设工地休息的时候,恰巧扛着猎枪的常家老三风从他们面前走过。他们笑着向风打招呼,问年轻人野外可还有猎物。风用怪异的目光斜了二人一眼,说自己根本就没想打猎。望着风离去的背影,两人一阵讪笑,说这可真是个怪人。他们谁也不知道,怪人在父亲常三因被挤压发出喝斥的一个个夜里,一遍遍地打磨着这杆已多年未用的猎枪,墙角堆放着一堆铁砂,那是能够扇子面般地射出的杀伤力极强的猎枪子弹。
  今天,面对粗壮的年轻人和黑洞洞的枪管,他们才猛地明白了风的怪异目光和莫名其妙之谈,但是平日利索的手脚一下子变得不听指挥,两人本来想急刹车闸,却同时将脚踏上了加速油门。聚集到坟前的村子没有听到猎枪的轰响,但全都清晰地看了枪口喷出的一缕烟雾和扇子面般射出的铁砂。推土机的挡风玻璃自动爆裂般地成了碎碴,两名司机满脸是血地歪倒在驾驶室里。
  蛤蟆湾子村人集体性与政府对抗事件在政府始未料及中爆发了。聚集到坟场的村人大睁着血红的双眼,他们没有一个人为风的野蛮行径感到意外。全村人只有在厨房里耳朵完全失聪的刘氏听到了猎枪的轰鸣。
  当几个参加林唯高葬礼的干部气喘吁吁地找到曲建成,将坟场的情形告诉他时,县委书记连说了两遍“这不可能”。但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
  王志远正六神无主地等他,他已被突如奇来的变故搞蒙了,以致无法回答曲建成的问话。曲建成心急火燎地大步走向坟场,想从村人嘴里得到事发原因,但没有人回答他的询问,包括邓家人在内,村人向他抛来的只有冷漠的目光。
  他不得不重新走回来,再次询问王志远。王志远这时才缓过神来,他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救出推土机里的两名司机,他们现在还生死不知地躺在驾驶室里呢。曲建成发现两台推土机停在坟场,被村人团团围住。此时,闻讯的县公安局紧急出动,参与抓捕兆禄的三十多名公安干警全都荷枪实弹,站在县里两名领导人身后待命。
  
河父海母26(96)
曲建成当即同意了王志远的建议。他命令公安局长马上带人救出两名司机,“实在不行可以鸣枪示警,但千万别伤人!”
  三十多名公安干警立即冲向坟场,但蛤蟆湾子村人已形成了一道无法突破的人墙,他们用尽了吃奶的气力也没冲进去。公安局长一边大声向村人喊话,一边向天鸣枪示警。一时,枪声大作。
  当他们终于将满脸是血的两名司机从人群里抬出来时,坟场的村人队伍里突然发生了一阵骚乱。数十名年轻人同时将死兽般的推土机当成了发泄对象,在将驾驶室的玻璃全部打碎后,又喊着号子把车门扭成麻花,紧接着,两把弯曲的机动车摇把成了对付两台庞然大物的武器。在雨点般的击打下,两台推土机很快成了面目丑陋的瘪三。
  干部和千余名蛤蟆湾子村人陷入了对抗的僵局。尽管突然聚集的村人谁也没说一句话,但他们的行为已将意图表露得明明白白。谁也搞不清他们为何把一座座坟头看得比生命更加重要。
  曲建成打发司机将两个推土机司机火速送往医院后,开始手持扩音嗽叭向村人喊话,劝大家先回去,并陈述与政府对抗的种种危害。然而,所有聚集的村人都充耳不闻,政府不明确表态便一直聚集的决心刻在每一个人脸上。
  整个县城、油城建设工地同时停工,闻讯的上万名工人陆续向事发现场聚拢,很快在坟场周围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包围圈。他们一边交头接耳地互相打听事发原因,一边观看事态的发展。
  下午两点,接到指令的地区公安车队开进围观工人的包围圈,警力要比抓捕兆禄时多出几倍。半小时后,离蛤蟆湾子最近的驻军也奉命赶到,手持短枪穿着绿军装的军人从敞篷军车里钻出来,在紧急集合的哨子声里,迅速站成整齐的十排。随着声音嘶哑的军官的口令,上千名军人机械地迈着威严的正步各就各位,在聚集的村人和围观的工人之间,塔起一层绿色屏障。这些完全失去自我意志的军人,唯一信奉的便是军官的命令,他们对眼前的所有一切毫无兴趣,木偶般地等待哪怕是赴汤蹈火的指令。
  几辆敞篷军车圈成的小圈子,成了部队、公安和河海县委十多名头脑人物的临时会议室。王志远首先向大家通报了事发经过,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研究疏散人群的对策。
  蛤蟆湾子村人聚集的目的是不让平坟,而这是无法通融的:新兴的城市中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留存坟场。被称作赵团长的粗眉大眼的军官显然厌烦了这种毫无意义的议论,他用力地将大手一挥,朝众人吼道:“应该先把朝推土机开枪的人抓起来,这人肯定是骚乱的头头!”大家一起把目光转向双眉紧锁的曲建成,征询他的意见。但是,尚未等他开口,赵团长已快步离开会场。他抓捕手持猎枪的年轻人的命令刚出口几秒钟,数百名军人便将此转化成了行动。
  持枪的军人迅速面无表情地冲进毫无准备的人群,在一阵短暂的骚乱之后,风被拖了出来。他的衣裤已被抓破,嘴角流着鲜血。几名公安干警迅速给他带上了冰凉的手铐,推进警车里,但风的叫骂声还是不断从车里传出来。
  坟场被平事件事件后来成了蛤蟆湾子村人心头无法愈和的伤口,尽管没有一个人提及此事,但每一个人都至死不忘。与其说撤离,倒不如说是人数与村人相当的军人和公安人员把他们驱赶回村里的。有数十个走在最后面的年轻人身上留下了被抢托所砸的紫痕。令所有被打的人奇怪的是,紫痕如胎记般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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