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煞气逼人的话,让神思恍惚中的南宫陌陡然回过神来,忽然插口:“你的手……?”
“嗯?”女童怔了怔,停下了绕着头发的手指,忽然一笑,将袖子挽起,苍白的手臂伸了过来,遍布可怖的伤痕,“好看吧?你知道是怎么出来的么?”
南宫陌似乎没有留意到她说什么,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脸色却渐渐苍白。
女童苍白瘦弱的手臂直直伸到他面前,晃了晃,却收了回去,大红的袖子垂下来,掩住伤痕累累的双臂,她用手指继续逗弄着自己的发梢,笑了笑:“喏,这一口,是蝎子蜇的;这一口,是蛇咬的;那边呢,是蜈蚣咬的……我们拜月教的百毒功啊,就是非要这样练出来才行。”
细小惨白的小手在他面前晃动,卷着漆黑的头发,女孩却是笑吟吟的。
南宫陌忽然间不敢直视,移开了眼睛低下头去。
“你这种变幻面貌的妖术,也是这样练出来的么?”有些茫然地,他喃喃问了一句,眼睛却是一直盯着那卷着黑发的露出枯骨的手,“可你怎么知道小叶子十年前的样子……怎么能变得那么像?笑起来那样像……连喜欢用手指卷着头发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红衣女童一震,绕着发丝的手指蓦然顿住,许久,忽地笑了一声:“你倒是记得清楚。”
她说到这里,忽然莫名其妙地暴怒起来,手指一挥,房子四角呆着不动的僵尸们忽然长身跳起,相互拿着刀剑互砍起来,登时血溅满地。女童看着看着,忽又开心起来,看到精彩之处,拍手咯咯娇笑。
那种恶毒欢喜的笑容,带着说不出的邪气,登时将方才南宫陌的迷惘驱散——毕竟神色气质是装不了的,那样邪气的笑容,小叶子的脸上怎么会出现?
他一出神的时候,僵尸们已经打得血肉横飞,却依旧在主人的指令下不要命地相互搏杀,罗白癸和史解本是试剑山庄四大名剑,平日也是交情极好的兄弟,然而此刻两人都是苍白着脸,木无表情地相互对砍,史解武功稍微高一些,一剑就削掉了罗百回四根手指。
“住手!住手!”看到昔日山庄故人如此,南宫陌忍不住叫出声来,“你当人命是猪狗么?士可杀不可辱,你这样驱遣他们,算是什么?”
“我就当他们是猪狗……不,猪狗都不如!”女童咬着牙,忽然冷笑。
指令显然还没有撤销,那群僵尸如同疯了的狼群一样撕咬在一起,相互攻击。被削断手指的罗百回仿佛丝毫不觉得痛楚,将剑换到了另一只手上,拼命还手,寻了个空档,登时也将昔日兄弟的左臂卸了下来。
“住手。”不忍再看下去,南宫陌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求你了,你干脆杀了他们吧!”
“你倒是有闲心为别人担心,”女童忽地一下从他膝上跳了下去,转过头看他,诡异地笑,“怕不怕自己也变成这样?”
苍白的小手抱起了那个陶罐,掀开盖子,里面忽然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呼啸飞出,根本来不及看清就从木楼的窗口飞了出去,消失在日光里——外面,曼珠沙华开的正盛,如同火焰般跳跃着围绕了这座颓败的高楼。
伤痕累累的可怖身体上,却有一张漂亮稚气的完美的脸,女童转过头看着南宫陌,手指间蠕动着一枚白色的线头大小的虫子,笑:“这就是幻蛊哦!如果我一放手,它就会在你脖子上伤口里钻进去,钻进去……一直钻到你的头颅里,吃掉你的脑子。”
然而对着这样的威吓,南宫陌却是眼皮都懒得抬:“你要下蛊就下吧,我现在也没办法,只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你……!”女童眉头一跳,那些僵尸仿佛感觉到了主人内心的杀气,更加卖力的砍杀起来,红衣女童气得在屋子里连连走了几步,才恨恨,“好呀,你不怕死是不是?那么我偏不杀你,也不对你下蛊——等我捉到了叶家那一对贱人,让你看我对付他们的手段!”
这把利剑准确命中了目标,她得意地看着南宫陌眉头一挑,脸色陡然苍白:“你这个妖女!你若是敢动天征和小叶子一下,我……”
“你又能怎样?”女童诡异的笑着,眨眨眼睛看他,“看你急成那样子!你有又能——”
话音嘎然而止。
在方才的对答中,南宫陌已暗自调动真气,此刻瞬间出手,以指为剑,指尖已经点在她眉心,眼神冷厉。
怔了怔,女童却是脱口低呼:“别动!尸毒未散就乱用真气,再动一下你就完了!”
“你吓不了我。”南宫陌脸色苍白,隐隐浮起了死气,然而眼睛却是冷定而不顾一切的,“我就是不要这条命,也不会让你这妖女过去害小叶子——给我把所有的蛊都收回来,立刻回到灵鹫山月宫去!不然我现下就杀了你!”
“呀,算你厉害——”女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歪了歪头,却是弯起了嘴角,不知为何显得很是高兴,“你果然是个不要命的疯子,我很喜欢呢。”
顿了顿,看到南宫陌的手指更加逼近一分,女童仰起头,嘴角绽出一个笑容:“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你赶快放下手,我就暂且放你上罗浮山去,如何?”
“把那些中了蛊毒的人都放了!”他却不肯退让,心知即使自己上了试剑山庄,恐怕整个庄里的人还是难逃被僵尸围歼的厄运,他必须要逼这个妖女撤掉所有幻蛊,不然如果曼珠沙华蔓延开去,只怕整个南疆、甚至中原都难逃大劫!
“哎,你还跟我谈条件?你知不知道现在你就快——”女童看他急遽苍白下去的脸,撇了撇嘴角,然而神色微微震动,似乎有些担忧。
她话音未落,南宫陌只觉得心口绞痛,眼前又是一黑。
“去了试剑山庄,替我问问叶天征:七日之期就要到了,我上次提出的条件他到底是答不答应?”体内残余的尸毒猛烈地发作起来,失去知觉前的刹那,南宫陌只听到那个孩子娇嫩的声音说了最后一句话,“他若不亲手提着那贱人的人头来见我,那么整个山庄、明日便要变成我放牧黑羊的牧场!”
“休、休想!”听到那样恶毒的话语,用尽全力回答了一句,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六章 兄妹
撕裂的衣襟拿在手里,不住地颤抖。那一个小小的血手印,十年后尤自清晰,宛如直跳出来一掌迎面掴来。
天已经亮了,这个绝域中的人又迎来了苟延残喘的新一天。然而试剑阁中,叶家两兄妹却对着这一幅陈旧的衣襟长夜沉默,脸色都是苍白如纸。
“终于还是来了么?”叶天籁仰起脸,眼睛里居然有晶亮的泪水,“天见可怜,她终于还是活着回来了。”
叶天征修长的手指缓慢地磨娑着这幅血迹斑斑的衣襟,薄唇紧抿着,清秀的脸上有沉郁痛楚的表情,忽然间剧烈咳嗽,莫名地大笑起来:“是的,是的,回来了!——活着回来了,要将我们所有人一起拖进地狱里去陪着她!报应……真是报应啊。”
“天征,天征!”那样失常的大笑,让叶天籁眼里有了极度的惊慌,她再也顾不得别的,在他再度大笑着咳出一口血的时候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该来的就让她来吧!最多我们把所有都还给她!我不怕的,你也不要怕。我们死活都在一起就是了。”
“……”感觉到女子身上难以控制的恐惧震颤,叶天征反而平静了下来,抬起手搂住妹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若只是舍出我们两人的命就能了结一切,倒也罢了……但是她会肯么?你看看她如今的能耐,那样气势汹汹的来势,分明……是要试剑山庄鸡犬不留!”
“怎么会?”叶天籁震了一下,脱口低语。
“怎么不会?”叶天征嘴角浮起一丝惨淡的笑意,看着窗外碧蓝的天空,摇了摇头,“试剑山庄四大名剑,已经有三个落入她手里,所有门下无一生还!连沈伯都被……你以为,拜月邪教的教主,还会对我们手下留情么?”
叶天籁想起沈伯的一去不返,颤了一下,眼里的恐惧之意更浓,脱口:“那……我们逃吧!”
“逃?”似乎没有想到妹妹会说出这种话来,叶天征笑了笑,“是啊,以我的功夫,护着你逃出去,两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是,庄里的人呢?!”
他的笑意蓦然收敛,眼神冷厉如刀,看着怀里的女子,冷冷:“你要我把那些人留在邪教的重围中,不顾他们死活自己去逃命么?!他们都是试剑山庄的家臣、弟子……已经把他们的性命都交给了庄里,这个当儿上,你要我丢下他们、自己逃生?”
仿佛是第一次看到他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呵斥自己,叶天籁怔了怔,说不出话来,眼睛眨了眨,盈满了泪水。
“我作为少庄主,曾应承和他们同生死,大难到来却临阵逃脱。我如果那么做,那就不单只是怯懦,而简直是——卑鄙。”看到她的泪水,叶天征的语气微微缓和,然而一句句却依然绝决,“要我在她面前做一个卑鄙者,比杀了我更甚。十年前,我已经逃了一次,这一次,我决不能再逃。”
他的手指最后一次抚摩过那幅已经上的血手印,将那片破布卷起,收入怀中。
“我错了,我错了,天征你不要生气。”脸上泛起了红晕,叶天籁有些难堪的低下头去,急急拉住了对方,带着哭音,忽然一咬牙,“那么,就答应她的要求吧!这样什么事都没了。”
叶天征刚要站起,听得那样的话,却一个趔趄坐回了椅中,定定看着面前的女子。
那样苍白秀丽的脸,和他的面目如此相似……十年来,阴暗的天空下,他们的人生彼此交错,宛如两条藤蔓,相互纠缠着错综复杂地生长起来,扎入心底的最深处。那样畸形的、不可告人的关系,却是他生命中失去那人后仅剩的温暖,如何割舍得下?如何割舍得下!
“别傻了……你以为如果我真的拿着你的人头去见她、她就能放过我和试剑山庄么?”有些艰涩地,他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