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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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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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火光人语越来越近,阿市的心也越跳越疾,忽见几个穿戴盔甲的人从树丛中钻出来,当即娇叱一声,纵将上去,但事到临头,所有剑术统统忘掉,只顾高举树枝,拼命抽打。那几人猝然遭袭,抱头大叫。阿市抽打几下,便觉力乏,一个疏失,被一人抓住树枝,大叫道:“公主,公主,是我呀,我是胜家。”

阿市一怔,借着火光瞧去,不由惊喜道:“柴田大人,你怎么来啦?”柴田胜家捂着额上淤青,苦笑道:“我巡夜的时候,有个声音忽在耳边响起,说公主你在这里。我到处瞧了,却不见人,也不知道是妖是神,但又怕公主万一在此,岂不错过了?没料到公主果真在此,看来真是神灵显圣了。”

阿市舒了口气,心道:“那传话的必是鱼和尚大师了。”又问道:“大哥呢?”柴田胜家道:“国主在前方不远的善照寺。”阿市指着陆渐道:“你们将他扶起来,带我去见大哥。”

柴田胜家定睛一瞧,失声道:“这个不是跟天神宗勾结的小子吗?”

阿市怒道:“什么叫跟天神宗勾结?”柴田胜家便将前情交代了。阿市气得脸色发白,说道:“若不是他杀了天神宗,我也不会在这里了。”

“他杀了九尺刀魔王?”柴田胜家目瞪口呆。阿市急催他前往善照寺,柴田胜家不敢违抗,让一名武士将陆渐背起,又将自己的马给阿市骑上。

阿市一路上见众人闷闷不乐,不由怪道:“柴田,你们怎么不高兴?打仗不顺利吗?”

“打仗?”柴田胜家叹道,“这仗怎么打?今川有三万人马,咱们才不过两千,打不打都是输,刚才听说丸根、鹫津两城都丢了,现在的清洲城就像脱光了衣服的女人……咳……公主恕罪,胜家一急,说话就不大文雅了。”

阿市面红耳赤,轻轻啐了一口,心却渐往下沉:“尾张真的要亡了么?”又问道:“大哥怎么说?”柴田胜家叹道:“国主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个节骨眼上,还在跟不空先生下围棋。”

阿市奇道:“不空先生是个瞎子,怎能下棋?”柴田胜家压低嗓子道:“公主,我老是觉得,那人的瞎子是装的,不但能下棋,我离开的时候,国主已输了两盘呢。”

谈论间,已到善照寺,早有人入内通报,织田信长快步迎出,兄妹二人劫后重逢,喜不自胜,阿市更是放声痛哭。

众人入寺坐定,信长问明脱难经过,惊诧不已,又听说陆渐拼死苦战,先斩鹿、蛇,再杀天神宗,心中既是骇异,又生感动。

忽见宁不空拄杖而出,织田信长叹道:“不空先生,我真是临事糊涂,几乎错怪你的外甥了。”

宁不空一震,涩声道:“那小子也回来了,在哪儿?”信长将阿市之言略略转述,又道,“陆渐受了伤,犯了重病,我让医官给他瞧瞧。”

宁不空道:“那却不必,我也通些医术,先待我瞧过再说。”当下走到陆渐身前,把他脉门,忽地眉头紧蹙,将他扶起,度入真气。他真气一入体,陆渐精力渐复,苏醒过来,与诸人见过。

织田信长笑道:“陆渐啊,你救了阿市,功劳很大。我论功升你为奉行,随侍我左右如何?”

陆渐不由一呆,阿市此时已换过衣衫,在堂后听到二人对答,奔出喜道:“陆渐,还不快些拜谢大哥。”

陆渐摇头道:“我不做奉行。”织田信长不悦道:“你嫌官位太小吗?”

陆渐道:“爷爷从小便对我说过,无论如何,不能做海贼倭寇,织田家虽不是倭寇,却是倭人。我乃唐人,决不做倭人的官儿。”

说到最后两句,陆渐嗓音陡扬,满堂皆震。众家臣纷纷低了头,偷觑信长,但见他双手握扇,面色阴沉已极。阿市花容失色,忙道:“哥哥,你、你别怪他,他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待我慢慢地开导他,他就答应啦。”

织田信长闻言,神色稍缓,笑叹道:“也罢,陆渐,难得阿市这般看重你,尽说你的好话,我将她嫁给你如何?这样你便可做我织田家的家臣了吧。”

众家臣尽皆变色,阿市乃罕有绝色,众人无不垂涎,只恨无缘得手,不料竟被陆渐夺魁。霎时间,数十道怨毒目光投射在陆渐身上,恨不能将之扎出几个窟窿,有人更想:“大好一块雀儿肉,却掉进了狗嘴里。”

阿市羞喜交迸,啐道:“大哥你尽会拿人寻开心,从今以后,我不理你了。”织田信长笑道:“好呀,你既然不答应,我便收回成命……”阿市羞急万分,猛地起身,跌足道:“大哥坏死了,大坏蛋,我,我……”一急之下,眼泪已掉下来。

织田信长暗暗叹气,他原想将阿市嫁与别国少主,以便连横诸侯。但此时见她对陆渐情深如此,若是择郎另许,只怕会闹出事来。他本是狂放不羁之徒,虽说依照俗法,阿市与陆渐家世天差地别,不能婚配,但世俗常法在他眼里,全都一钱不值。何况此人能杀天神宗,若得此人,胜得千军,他从来唯才是举,当即慨然许婚,眼见阿市发急,不觉笑道:“罢了,我跟你闹着玩儿呢。”阿市这才止住哭泣,心知大事已成,狂喜难禁,忙忙转身入内,却又忍不住躲在屏风后偷听。

却听织田信长笑道:“怎么样,阿市配你绰绰有余,陆渐你也无话可说了吧。”

却听陆渐始终沉默,阿市心中焦急,暗暗骂道:“大白痴,欢喜傻了么?”忽听陆渐吐了口气,阿市芳心可可,扑通乱跳,但听他涩声道:“织田国主,我不能娶阿市……”

阿市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是这句,只觉双目一眩,几乎栽倒,天幸侍女及时扶住,隐隐听得陆渐嗫嚅道:“我有一个很喜欢的女孩子,除了她,我谁也不娶……”阿市心头似被万箭穿过,口中隐有腥咸血气,蓦地两眼一黑,失去知觉。

佛堂中寂静如死,织田信长面上如罩青霜,眼中透出慑人凶光。

“情之一物,多误世人。”宁不空忽地开口,“唐人有诗道:自古多情空余恨。有情人也未必能成眷属,更何况我这外甥另有所爱,与阿市公主难谐鸳梦,不足为奇。国主乃是通达之人,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织田信长喝道:“这个容易,将那个女子找来杀了,瞧他娶不娶阿市?”

宁不空失笑道:“这个怕难了些,那女子远在大唐,国主如何杀她?”织田信长怒极欲狂:“那便杀了这蠢小子。”宁不空道:“杀他却容易,但只怕阿市公主更加伤心。”

织田信长听得有理,虽在狂怒之际,竟也努力镇定下来,“咔嚓”一声,将手中折扇折为两段,厉声道:“陆渐,你这颗首级暂且留下,别再叫我瞧见你,更不许出现在阿市眼前。”

陆渐拒绝婚事,心中歉疚,正要转身离开,忽又想起一事,说道:“织田国主,我和阿市回来时,瞧见了今川义元。”便将今川义元的话略略说了,似乎说出这些话,心中歉疚便能少上几分。

织田信长听罢,沉吟道:“桶狭间么?”宁不空笑道:“胜败之机已现,国主再不出兵,更待何时。”

这时间,一名家臣霍然站起,陆渐识得是佐久间信盛,只听他厉声道:“不空先生,你是何居心?出不出兵,那也是国主的事,轮得到你说嘴吗?如今丸根、鹫津都已陷落,今川三万大军,正向清洲杀来,此时出兵,难道是嫌尾张国亡得不够快吗?”

宁不空道:“佐久间,你这话可没志气。”

佐久间冷笑道:“你们唐人,当年被蒙古人打败了,又有什么志气呢?蒙古人两次征讨日本,却都被我们打败了,说到志气,我日本比你大唐强得多了。就好比当年那个明太祖朱元璋,写信给我良怀亲王,要我国称臣,结果良怀亲王回信挑战,全不买朱元璋的账,朱元璋纵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众倭人听得本朝快事,尽都连连点头。

宁不空却不着恼,微微笑道:“说到良怀给我朝太祖的那封回书,佐久间大人还记得吗?不妨念来听听。”

佐久间信盛一愣,悻悻道:“那信又不是我写得,哪记得那么清楚?难道你又记得了?”

“不巧得很,”宁不空笑道,“宁某恰好记得,要我背给你听么?”佐久间信盛涨红了脸,叫道:“好呀,你背呀,背不出的是狗屎。”说罢狠啐一口。

宁不空笑笑,徐徐起身,悠然道:“臣闻三皇立极,五帝禅宗,惟中华之有主,岂夷狄而无君。乾坤浩荡,非一主之独权,宇宙宽洪,作诸邦以分守。盖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臣居远弱之倭,偏小之国,城池不满六十,封疆不足三千,尚存知足之心,陛下作中华之主,为万乘之君,城池数千余,封疆百万里,犹有不足之心,常起灭绝之意。夫天发杀机,移星换宿;地发杀机,龙蛇走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昔尧舜有德,四海来宾;汤武施仁,八方奉贡。

臣闻天朝有兴战之策,小邦亦有御敌之图。论文有孔、孟道德之文章,论武有孙、吴韬略之兵法。又闻陛下选股肱之将,起精锐之师,来侵臣境。水泽之地,山海之洲,自有其备,岂肯跪途而奉之乎?顺之未必其生,逆之未必其死。相逢贺兰山前,聊以博戏,臣何惧哉。倘君胜臣负,且满上国之意。设臣胜君负,反作小邦之差。自古讲和为上,罢战为强,免生灵之涂炭,拯黎庶之艰辛。特遣使臣,敬叩丹陛,惟上国图之。”

他朗诵已毕,佛堂中落针可闻,佐久间信盛固然羞怒交迸,座中倭人也是无不汗颜,自以为得意的良怀回书,座中倭人无人记得,反被这唐人一字不漏地背出,堪称奇耻大辱。

但听宁不空续道:“我太祖皇帝,以一介布衣,起于陇亩,却将蒙古数十万铁骑逐出中原,光复华夏,日月永照,威德远迈汉唐。良怀当时一介亲王,既非将军,也非天皇,却敢下书向我太祖挑战,不论成败,胆识委实过人。其中有两句话说得很好:‘倘君胜臣负,且满上国之意。设臣胜君负,反作小邦之差。’移到今日来说,今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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