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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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断关河-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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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方说,姐夫乃武将世家,出生时,大云如纛,悬立庭中,所以取名叫云飞。
  又比方说,姐夫幼年读书,看上去十分文静,身为长淮卫千总的父亲对这样的弱子自然不顺心。一次他率家人十数骑出猎,回顾在侧旁观的葛云飞,冷冷地说:“弓矢是男子汉大丈夫的事,你也会有兴趣?”葛云飞一声不吭,当场援弓而射,竟六发六中。老爷子大喜过望,说:“我这六石弓你都能挽射而中,应当弃儒为将,继承父志!”葛云飞于是怡然受命,三十岁中武举人,十二年后又成武进士,从守备起步步高升,擢至定海镇总兵。
  说起葛云飞的政绩,徐保更是如数家珍,说浙江洋面一直海盗横行,商民视为畏途。自葛云飞统领水师后,治军严整,练成精兵强将,又设妙计伪装成商船诱贼,屡获巨盗,一时间海盗畏惧,纷纷逃遁,互相传出歌谣说:“莫逢葛,必不活。”浙江沿海于是水陆两途平安宁静,商民莫不倚葛云飞为屏障。
  家主爷身为武人,却极好读书,兵书战策不在话下,诸子史书也不离左右,还常以诗词慷慨言志,所以他决非寻常武将,而是胸怀大志、腹有良谋的英雄。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徐保又说起近日的事情——前年,葛云飞丁忧离职回乡,曾上书巡抚大人,说广东正在严禁鸦片,夷人阴险狡诈,一旦激成变乱,将波及浙江沿海,应预作准备,早定良谋。巡抚当时认为无须过虑,对此不置可否。去年春夏间,英夷兵船突然攻占定海,前敌各军披靡溃散,巡抚大人才悟到葛云飞有先见之明,派兵弁疾驰送书来山阴,邀葛将军到镇海共商防御大计。将军还在守孝期内,正督率家中奴仆耕田种地,得书便立刻禀告太夫人。太夫人说,忠孝不能两全,国事为重。将军于是连夜奔赴镇海,树大旗,集散亡,日夜教练,一军复振。将军也在守孝服除之后实授定海镇总兵……
  在徐保口中,葛云飞简直是个完人,好话说了一大箩,但天寿听来并不觉得反感,也没想此人是不是在借机夤缘而进。他只是很感兴趣,因为他这一辈子从未与葛云飞这种将军打过交道,更何况这将军还是嫡亲的姐夫!只有一次,天寿带着好奇打趣徐保,说按常情从来是当面说好话背后说坏话,你为什么偏偏当面不说话背后说好话呢?不料徐保竟红了脸,支支吾吾地用别的事岔过去了。天寿见他难堪,也就不好再问。
  “好,咱们到了!”徐保说着,领天寿和挑着小小担儿的青儿下船上岸,走了十数级青石铺成的台阶,便上了路。徐保指指前方:“看见吗,那边几棵老柳树,一带栅栏围着的大场子,是总兵府的射台跑马场,穿过场子那一头的影壁后面,就是葛将军的总兵府了。”
  跑马场又大又宽,远处影影绰绰数十人马,好像正在操练。天寿无心他顾,只望着场子尽头的大影壁快步朝前走。影壁后面就是将军府,三年没有音信的母亲和英兰姐就在那里,日夜盼望的母子姐弟重逢就在眼前!想着这些,天寿的心在胸膛内突突乱跳,又是欢喜又是慌乱,体内不知哪一路经络在抑制不住地颤抖,令他手脚冰凉,气息短促,视线模糊,竟没发觉斜刺里冲过来一匹马,快得如同白色闪电,马上骑手正执一面小红旗回身朝后挥动,眼看就要撞上天寿了!
  青儿惊叫出声,天寿自己完全吓傻,骑手赶紧勒马,那马“咴咴咴”地高声嘶叫着,扬蹄人立而起。同一瞬间,徐保飞身跃起,身手矫捷地双掌左右一分,把天寿和青儿各推出七八尺远,他却一扭腰,平身跳开到白马的侧面,稳稳站住了。
  天寿和青儿哪里禁得住这一摔,青儿的扁担高高飞起,木箱盖也落地成了两半,他趴在那里动不了;天寿狠狠摔了个屁股蹲儿,疼得直掉眼泪。那骑手也因猝不及防,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可人家一看就是练家,着地的一瞬间急速打了个滚儿,接着鲤鱼打挺,立刻站起了身。骑手怒冲冲地快步朝天寿走过来,这架势,天寿免不了要挨一顿叱骂。
  天寿抬头一看,顿时怔住:这位英姿勃勃的女骑手,不正是他的英兰姐姐吗?可英兰姐姐一向温文尔雅,音容笑貌乃至走路行动都非常轻柔,是天寿心目中的淑女典范,哪里是这种杀气腾腾的母夜叉样儿?况且她来葛府做妾,算是一家中的下九流,岂能如此张狂!……但这丰润饱满的红唇,这深眼窝里半月形的明眸和那双一般女子少有的凛凛黑眉,不是英兰又能是谁呢?与三年前相比,她几乎没有变化,只是身材略丰满,面色更艳丽,头发更黑更浓罢了。
  “你这小厮!怎么不懂规矩!跑马场能当路走吗?”她大声大气地训斥道,这声音更让天寿确认无疑,“给我站起来!走两步!看看伤着没有!听见没有?叫你站起来!怎么不动窝?聋啦?……”


  天寿就是不动,待她走近,才仰脸望着她,声音发抖,小声说:“二姐姐,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天寿!……”
  像被火烫了一下,英兰浑身一颤,冲到近前,瞪大眼睛对着天寿上下打量;一伸手,摸摸天寿眉间正中的那处旧伤痕,哇地哭出了声。她抚着天寿的肩头,拉着天寿的手,一边哭一边说:“天寿天寿,你长这么大了!三年前你还是个娃娃,如今成了个好俊的小伙儿啦,叫姐姐我怎么敢认呀!……从哪儿来?怎么找到这里的?……”
  天寿却迫不及待,急切地说:“二姐,娘也在这儿吧?快领我去看看娘!娘要是见了我,不知会怎么高兴呢!”
  英兰咬住了嘴唇,高高扬起的眉峰垂了下来,盈盈欲泪的眼睛躲闪着朝别处转动。天寿立刻觉得心缩紧了,胸口憋得难受,但还是不死心地问:“二姐,怎么了?娘不好了?你说呀你说呀!……”
  英兰抹去了眼角的泪珠,哽咽着说:“先别问了,以后对你细说……爹呢,他还好吗?他没有跟你一块儿来?……”
  天寿的眼泪止不住了,一说话更是泣不成声:“咱爹他……已经走了……再过五天就是他老人家的百日……”
  英兰并不惊奇,只是泪水成串地往下掉,抽抽搭搭地说:“我早就知道,他老人家不能长……鸦片烟早晚要了他的命!……天寿,姐对你实说了吧,咱娘也过世快两年了……”
  天寿脸色骤然发白,心头掠过一阵惊痛,大叫:“娘!娘!……”眼前幻出一团黑影,黑影中又闪动着斑斑刺目的亮点,强烈得无法忍受,摇晃着就要摔倒。英兰一把扶住,抱着他痛哭。徐保扭开了脸,青儿也陪着唏嘘落泪。
  一片马嘶马蹄声响,远远望见大队旗帜人马来到府门,那是葛将军和他的仪从亲兵在影壁前下马。英兰立刻收泪,把脸上的泪痕和悲痛一齐抹净,对天寿说:“老爷回来了,我得去迎接,你跟在后面,不可露出悲戚。”说罢,她挥旗指挥那边一群骑在马上的女子列成队,领着她们飞奔着赶往府门。天寿只好依着姐姐的吩咐,跟在后面,很快就被落了好远。
  天寿被安置在府东隅一个小小院落里,有仆人按时送水送茶送饭,都还洁净可口。对此他并不抱怨,他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大,侍妾几乎等同于婢,妾家亲属不能算是主家的亲戚,他能得着这样的待遇已属分外,可知英兰在葛府中有头有脸,能得主人欢心。只是,整整一天,加上次日的整个上午,都没有人来理睬他。青儿嘟嘟囔囔,说他们乡下最不讲理的人家,也没有这样待客的。天寿知道跟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又乱纷纷地不痛快,手里拿着卷唐诗在读,心里却在盘算要不要带着青儿自闯江湖,仍然去搭班唱戏。三个多月没上台,他忍不住怀想起红氍毹上载歌载舞的沉醉和美好,责备自己对技艺的荒疏。
  英兰终于来了,一进门就招呼青儿打水给天寿洗脸,然后说:“天寿,莫怪姐姐现在才来,实在是太忙……收拾好了跟我走,老太太和太太都要看看你呢!”
  英兰语调里透着喜气和得意,就像给了多么大的恩惠。天寿的名伶脾气上来了,一扭身:“我不去!我是来瞧咱娘、瞧你的,又不是来瞧他们!既不拿我当亲戚待,我凭什么要上赶着去巴结!”
  英兰一怔,随即笑道:“瞧瞧,瞧瞧,真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都落难到这份儿上了,还这么心高气傲呢!先不说人家对咱娘有恩,也不说这是姐姐的夫主、姐姐的老辈上人,就凭人家都比你大了三五十岁,你就去拜拜,还有什么不该吗?……好了,水来了,香胰子呢?快洗脸!……衣裳包袱在哪儿?我看看!”
  英兰接过青儿送上的包袱,打开来挑选,一面把这两天她所忙碌的事一一说给正在洗脸的天寿听——原来葛将军这次回家只是路过,马上就要回到定海任所。为了有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也为了安定人心,他要带家眷随往定海城。太夫人年迈,夫人又长年卧病,其他姨奶奶们或娇弱或胆小,没人应承,英兰于是自告奋勇,使家里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葛将军也很高兴。事情昨天晚上才定下来,今天晨省【晨省:旧时礼节,每日早晨和晚上,子辈要往父母住处看望问候请安,称作晨省、昏定。】葛将军禀告了太夫人,并顺口说起途中巧遇英兰幼弟的趣事。太夫人听得很有兴致,破例要英兰把幼弟带给她看看。夫人得知这消息,便也表示要见见天寿。
  天寿洗罢脸,英兰亲手给他散开辫子,梳通头发。
  天寿舒服得闭了眼睛,说:“小时候我最喜欢缠着二姐姐给我梳头打辫儿,比娘和三姐四姐梳得都好,手又轻,梳得又舒服,辫子油光水滑……”
  英兰笑道:“可那程子,甭管我多小心,多么轻手轻脚,你还是哎哟哎呀地叫唤喊疼,害我净招爹妈骂!真真地恨死人!”说着,拿手指在天寿后脑勺上一戳,姐弟俩都笑了,眼睛也都湿漉漉的。
  “姐,你怎么就遇上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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