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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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形-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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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鸡舍整齐,反倒是要来住人的几间房子,相当残旧。我才一走近鸡舍,便听得鸡声嘈杂,极之震耳,且令人有心惊之感。我从来也未曾想到过,鸡只也会发出如此惊人的声响,愈是走近,愈是震耳。我试著推开一间鸡舍的门,只见鸡舍中上千只鸡,个个发出怪声,简直如同一群妖魔一般。

而且,在笼中的鸡,一见了我,动作也大是异常,竟然一面发出怪声,一面争先恐后,向前扑来!

五、鸡场老人

看那情势,若不是有铁线笼子阻挡著,只怕上千只躁动的鸡,会把我活埋了。

那种情景,说不上恐怖,可是却诡异之至。

我只在门口站了一站,立时退了开去,又大声叫:“有人吗?”

我的叫声被鸡群的嘈杂声,完全遮掩了,所以我来到那一列房子前,又叫了几声。

这才听到,自一间屋子中,传出了一个苍老而又有气无力的声音在反问:“甚么人?”

我循声走过去,推开门,只见在陈设简单的屋子中,有一个老人正吃力地挣扎著,想藉一根竹杖之助,自一张竹椅中起身。

我忙道:“你坐著,不碍事。”

那老人在问“甚么人”时,我已听出他的话中带有浓重的胶东口音(山东省东部,胶州湾一带的方言),所以我也用同样的方言回答他。

那老人一听,一松劲,又跌坐入竹椅之中,抬头向我望来。

只见他眼眶深陷,双眼混浊,颧骨高耸,皱纹满面,双手之上,更是青筋盘虬。一望而知,是已临风烛残年,行将就木。

他望著我,喘了一口气,才道:“你是  ”

我忙道:“有一位何可人小姐,是在这里工作的吗?”

老人的身子,陡然发起抖来:“这孩子,去了一天多,不知到哪里去了,我……自己行动不便,也一天多没水没米进口,那些鸡已饿了……”

他愈说愈是有气无力,我这才明白何以鸡一见人就如此躁动的原因,原来是由于饥饿。看来,这里除了何可人一个人之外,再也没有别人打理;要是我不来,非但鸡群会饿死,连这个老人,只怕也难以幸免。

我知道现在不是多说话的时候,忙道:“你先甚么也别说,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那老人却道:“你……劳你驾……也喂喂……鸡……可人这孩子怎么了?”

我匆忙答了一句:“她车翻了,受了伤,在医院,没大碍。”

我先替老人弄了吃的喝的,再提上大袋的杂粮去喂那些鸡。

我估计,鸡场之中,至少有五千只鸡以上。我一生中古怪经历颇多,甚至曾接近过上万只小蝙蝠的尸体,走向通往阴间之路,可是也未曾面对过几千只饥饿的鸡只。

等我把近二十大包鸡粮倒进食槽,退了出来之后,一头一脸,都沾满了鸡毛,几乎使我疑心自己也变成了一只鸡。

而且,我禁不住地伸手指在耳中转动,好把鸡群的聒噪声驱走。

我要把接下来和那老人的谈话,简化一下,因为那老人的话十分噜苏  这是一般老人的通病。

那老人姓何,照他说来,他本身也可以算是一个传奇人物。他是军人,且官拜中将军长,打内战,打日本鬼子,再打内战,大时代的风云变幻之后,是一个典型的失败者,还幸他有远见,早准备了一个鸡场,这才得以有生活的依靠。

何可人由社会福利机构介绍来,一直在鸡场工作,照老人的说法,何可人能干之至,鸡场的大小事务,全是她一人负责。近几年来,老人行动不便,便由何可人负责照顾。

所以,老人在这一天多时间内,焦急无比,不知发生了甚么事。

老人一再强调,他和何可人可以说情如祖孙,所以很关心何可人的伤势。当然他在谈话之中,也说了许多他往年的辉煌大事。

我听了之后,觉得很不是味道。

因为何可人在出事之后,只记挂著那五百六十只鸡,发了疯一样,要把它们一只也不少地追回来,却一个字也没有提到鸡场之中,还有一个饮食起居都无法自力完成的老人。

要不是我来,饿死了几千只鸡事小,活活饿死了一个老人,却是人间惨事了。

这何可人不知是甚么心肠,若说她忘记了有老人的存在,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当下,我没有把这个不满的情绪说出来,在老人殷殷询问何可人的伤势之际,心中暗叹。

鸡场没有电话,我又问了一些何可人工作和生活的情形,发现老人对何可人根本不是怎么了解,只说她工作十分勤力,一个人打理一个鸡场,何可人几乎没有甚么休息时间,更别说娱乐了。

老人一再说何可人十分爱鸡,天生是管理鸡场的,每次运鸡到市场去,她都会难过好一阵子,舍不得鸡给卖到市场去宰杀。

老人又说,何可人在鸡群之中,挑了几只出来特别饲养,当宠物一样,爱惜无比。那几只鸡,不必被困在鸡舍之中,可以在鸡场之中,自由来往,所以,特别肥壮可爱。

那几只鸡,何可人宝爱之至。有一次,老人说这样的鸡好吃,想杀一只来吃,才提出来,何可人就和老人大吵了一场。

那是何可人和老人之间唯一的一次冲突,所以老人的印象十分深刻。

老人又问我,在进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几只自由自在在走动的鸡,我却并没有注意  就算看到了,在一个鸡场中见到几只鸡,也不会放在心的。

我答应老人,我一离去,立即设法找人来照顾他和鸡场,临走时,我问了一个问题:“鸡场中所有的鸡,是从小就在翼尖上钉上号码的?”

老人对我这个问题,瞠目不知所对,我也没有再说下去。在离去时,经过鸡舍,随便抓起几只鸡来看看,翼尖上都没有号码标志。由此可知,那一车子五百六十只鸡,是鸡场中的特殊份子。

我此行,除了救了一个老人和几千只鸡外,对事情进展一无帮助。

在我离开之前,我又到何可人的住所看了一下,倒是很有点值得记述之处。

何可人住在老人后面的一列屋子,屋子的外观,也很是残旧,推门进去,屋子里收拾得乾净之极,陈设也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

一共是两间房间,外的一间,除了一桌一椅之外,别无他物,椅是一张泛著光的竹椅,看来很有些年代了。

桌上有一只杯子,还有三大叠书,书也堆放得很是整齐。

我走近去看了看,书的种类很难,有一半是古人的小说笔记,还有一些也大都是记述一些奇异事件的杂书。

想不到一个养鸡场的女子,竟在繁重的劳动之余,还保持著阅读的习惯。

进了里间,陈设也简单之至,一床一几而已。床上的被铺,摺得齐整,有一顶发了黄的蚊帐;在床头之旁,也堆著好几叠书。

我走近去,顺手拿起一本来看,却是《白蛇传评话》,是把《白蛇传》这个故事,说书化了的唱本,我心中想:这何姑娘的兴趣,可真广泛。

见没有甚么发现,我转身出了屋子。

离开了鸡场,一面驾车,一面和黄堂联络,告诉他鸡场的情形,要他和福利部门联络,立即派人来。

黄堂苦笑:“派人照顾老人,没有问题;派人去养鸡,那只怕全世界都没有如此的福利。”

我也觉得黄堂所说有理,就道:“说得对,我去找大发明家。”

黄堂这时也想到了,他道:“这位何姑娘,确实古怪,难道她忘记了鸡场中有一个不能照顾自己的老人了?”

我答不上来,黄堂又道:“说来,这老人和她的关系,也非比寻常。”

我闷哼了一声:“当年若不是那老人收留了她,她不知会流落何处。”

黄堂皱著眉,好一会不说话,我问:“你在想甚么?”

黄堂道:“我在想你刚才所说的一切,有甚么不对头之处。”

我没好气:“我全是照实说的,会有甚么不对头之处?”

黄堂道:“就是奇怪,我……觉得很不对头,可是却又说不出原因来。”

我知道黄堂并非无中生有之徒,所以道:“且好好想一想。”

黄堂伸手在额角上轻轻敲著:“好像是和我记忆中的一件甚么事有关连,可是却又想不起来了。”

我只好道:“那你慢慢想,一想到了,请立刻告诉我,嗯!”

黄堂点头答应  这时,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到那鸡场去,经历平凡之至,在卫斯理故事之中,简直不值一提,连记述出来也属多余,竟会有意外之至的发展。世事之奇,真有无法预料者。

黄堂问:“你去找大发明家?”

我道:“是,我看这大发明家,对那位何姑娘颇是迷恋,他一定陪在病床之旁,叫他找人去鸡场,那再好不过了。”

黄堂也没有异议,于是我又到医院去,一路上,我不禁埋怨自己不知浪费时间干甚么,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来去去,真是无聊之至。我已决定,就此一次,再不理会了。

到了医院,先找丁真,果然,丁真病房的护士抿著嘴笑:“丁先生在何姑娘处。”

我闷哼了一声,走向何可人的病房。推门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一个妙人儿,那当然就是何可人了。虽在受伤之后,可是俏脸英爽之气迫人,一看就会叫人暗叫:好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而且,这种美,不是艳,也不是媚,另有一股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尽管这时她的浓眉微蹙,大眼茫然无神,但仍不掩其秀丽。

她双眼睁得很大,望著天花板,一眨也不眨,也不知道她在出甚么神,她的这种神态,看来很是动人。难怪坐在病床边的丁真,目不转睛地望著她,和她一样,都一动也不动。

我曾听白素和丁真描述过何可人的样子,此刻一见,才知道这位何姑娘,可以说“别有系人心处”,另有一股与别的美女不同的韵味,就算丁真对她迷恋,也不算是情理之外的事。

但是她弃一个老人于不顾,这种行为,无论如何,和她的外貌不甚相称。

我一想到这一点,就用力咳嗽了几声,破坏了静默的气氛。

可是我发出的声音,对这一男一女来说,却一点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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