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不待人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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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不待人归去-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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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得不走,蔡将军的病情恶化,护国军旧部群龙无首,北平部分如果乘机反扑,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周家啸平静地陈述着自己必须离开的原因,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但瑶光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势在必行,以及,他即将抛弃召兴一切的决绝。
  “这三张船票,除了我母亲与我,剩下的一张是留给你的。”说到这里,家啸顿了顿,像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气似的:
  “瑶光,跟我去日本吧。”
  口气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兴,仿佛这不是在劝说瑶光抛弃召兴的一切,远渡重洋,而是要带她去做像“跟我去望江亭吧”、“跟我去找汉声吧”一样简单的事情。
  “为什么?”瑶光抬起头,目光紧紧逼视着家啸。
  两厢骤然安静下来,看似无形却按潮涌动的气流盘桓在他们彼此周围,仿佛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看谁比谁更早败下阵来。
  “你变了。”
  半晌,周家啸终于开口。他眼神中滴水不漏的果决随之坍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颓败、丧气的神情:
  “如果是以前,你一定会二话不说地答应我,现在却要问我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说能为什么?”
  说完这番话,他抽出一张船票,放在了瑶光面前的桌子上:
  “一定是家熙跟你说了什么吧,”讪笑两声,家啸继续说道:“我没什么好辩解的,那件事情的确是我不对。我太自私,事后想想也很后悔。但是瑶光,我的感情不会有假,无论你现在是否放得下江庭如,或者是不是又跟那个苏忆年情投意合了,我的心思都不会有一分一毫的变化。”
  瑶光低着头,一言不发。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周家啸,更不知道能不能继续信任他。
  “票我放你这里了,决定权在你,但是你必须明白,以前的事情,再后悔都于事无补。而现在能做的,不过是让自己今后的路,走得不那么艰难。瑶光,我希望能给你铺出一条路,让你能一直安安稳稳地走下去。”
  言毕,周家啸果断地转过身,大步地离开了房间。
  在门帘落下的一瞬间,瑶光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袖子。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再像从前那样不知所措,无论遇到多么错愕的事情,她都必须像个成年人一样平静地面对。
  与此同时,在泽众堂那已经废弃的后堂,周靖仪在约定的时间,再一次与黑衣人碰面了。而你一定知道,这个黑衣人,就是江庭如。
  我们无从知晓他是如何脱线的,更无法判断他从何时起,就动用了周靖仪这个暗线,默默地控制着整个局势。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一直站在重重帷幕之后,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所有人的喜怒哀乐。
  “她没死成?”江庭如的声音不大,但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宋姑娘的原话儿,母子平安”
  叹了一口气,江庭如说道:“既然如此,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二爷,可不能算了啊”周靖仪闻言,连忙走上前去劝道:“咱们已经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流言已经传遍了召兴汉水,您现在就算是认下了这个孩子,给他接到江家去照顾,也没人会信呐。更何况,周家熙还活着”
  “我懂你意思。”没等周靖仪说完,江庭如就伸手示意他打住。他们都清楚地知道,周家熙的存在,对于江家的未来而言,的确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
  且不说这个女人的野心和偏执,光是她同汉水、召兴两地上至名门、下至九流的混乱关系,就足以让江家头疼不已。江庭如一早就知道周家熙不是个安分的女人,但他没想到风暴居然会来得这样快、这样猛。
  对于江门这样的家族,一个关系通达、颇有手腕的女主人自然是必要的——但这里还需要有个限度,周家熙婚前的风流韵事,在婚后依旧持续不断地产生着影响,从小报上的花边新闻,到宴会上的低声笑语江庭如不停地迎接着来自各方各处的、戏谑而令人尴尬的目光,但这还都是次要的。最令人头疼的,是她与共济会的关系,江门向来不信任洋人,他们曾经吃过大亏,现下简直是处于谈虎色变的状态。
  “她的确是有些太能干了,而且总是想要独当一面,招蜂引蝶。”这几乎是所有江门长辈对周家熙的评价。
  “把她们接回来吧。”半晌,江庭如说道:“剩下的,还是依照原计划,孩子由你抚养,至于周家熙,交给我吧。”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孟善青已经去了半个月,但不知怎地,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瑶光几乎快要习惯了每天一大早就跑去桂婶子的房间,向她询问是否有自己的信件。每当这位年长而憔悴的妇人无奈地摇头时,她都感觉自己的心再一次重重地砸在了冰面上。
  “流云那边有没有消息?”等到第十五天,当瑶光再一次从桂婶子那里空手而归后,她叫来了一直在宋府帮忙护院的穆勇询问。
  “没有,我昨天才回去了一趟。”穆勇说着,脸上也有一丝淡淡的无奈:“怕是孟先生跟江太太走差了,也未可知呢。对了,这个是流云找出来,让我带给您的。”
  言毕,穆勇递过来一只纸策。瑶光疑惑地接过,只见纸策的一面写着两个字:
  广臣。
  “这是在江太太说的抽屉里找出来的,应该是她给孩子起的名字。”穆勇说道。
  “庭如”取“广”,“家熙”取“臣”,是用父母名字合并出的孩子的名字。瑶光翻过那纸策,只见背面还写着一句话:
  “姊瑶光:
  孩子托付于你,请善待。
  妹家熙亲笔。”
  “她这是打定了主意要走啊。”瑶光拿着纸签的手微微颤抖着,无助地看着穆勇。
  同时,一股刺心的悲痛弥散开来,眼泪也连忙跟随着神经的抽痛,顷刻间奔涌而出。
  
  午饭过后,不知怎地,瑶光顿觉一阵烦闷,外间的天气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心绪,一下子阴云密布起来。这样的状况在夏季十分常见,但瑶光却从未仔细地观察过暴雨将至时天空的状态。她走到廊下,抬起头,天空是灰白的颜色,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忽然间,高处一道闪电划过,灰白乌蒙的天幕被一把撕开,露出青白、刺眼的一刃长隙,好似一把明晃晃的开锋之剑,横亘在阴郁的暗怒波涛中。下一刻,从那道裂开的口子里,瓢泼的大雨倾盆而至,雨滴巨大,啪擦啪擦地打在屋檐上、花木上、石子路上,甚至是瑶光伸出溃檐的手臂上,生疼生疼的,像是风刀霜剑。
  瑶光一下子回想起家熙临盆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大雨,也是这样的焦灼。
  廊下有一张竹躺椅,是小时候家中的旧物,因为不再华美,而被知琴搬到了这里,权当作平日无事时的消闲所在。瑶光许久没有好好打量过那躺椅了,此时看着它,回忆便在瞬间蜂拥而至。她从屋里翻出了与这躺椅相配的那一套轻薄被褥,因为很有些年头了,昔日光彩夺目的锦缎被面儿,此时显得有些老旧暗淡。她依稀记得当初,还不到知琴腰部高度的自己,是怎样在这美丽绸缎的包裹下,无忧无虑地嬉笑着、欢腾着,只是流年太快,留得住回忆,却留不住昔日的光鲜。
  如同小时候那样,瑶光躺在那竹躺椅上,因为个头长高了许多,如今她只能蜷缩着,把自己裹进被褥中,然后,就在飘着雨的廊下,闻着被子里熟悉的、棉花的气味,沉沉入梦。
  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很小很小的小时候,那会儿家熙还没有这么引人注目,因此也还不算孤傲;白薇连翡翠成色都分不清,就知道看起来绿绿的,像点心馅儿;家啸整天喜欢拿着弹弓乱打,连花花草草都不放过;江庭如还是那个被取笑的二胖子;周靖仪初来乍到,时不时被他们这群混世魔王搞得午觉都睡不安稳;知琴会怒气冲冲地抓着她被弄脏的双手,一边冲洗一边骂他们是群野孩子
  瑶光梦见自己像很久以前那样嬉戏玩耍,开怀大笑,无忧无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久违的笑容,每个人的眉目都因为年轻和坦荡而越发生动。
  可忽然间,天地色变,远处红光隐隐,他们一下子被困在了一处高耸之处,无助地回望着四处迅速蔓延开的熊熊烈火。在他们脚下,正在被飞速毁灭着的,正是召兴。他们的父母亲朋,都被困在滔天的火焰中,痛苦地呼喊着他们的名字,伸出灼伤的手臂,渴求着最后的救援。
  可他们每一个人,都只能在遥远的高处,哭叫嘶嚎着,却无能为力。
  然而一切并未完结,当大火终于吞没了整个召兴,远处又传来隐隐巨浪的声音。他们惊恐地抬起头,只见天边有一堵大浪,正如同奔马般向自己推进着。方才刚刚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的城市,再度被洪水淹没——那是他们曾经仰赖着生存的一切,如今,都被深深地埋藏进深不可测的漩涡之中。
  沧海桑田,不能改变,只能成全。
  瑶光和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等待着大浪将自己一并吞没。她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浓重的水腥气,以及大滴大滴的水珠拍打在自己的脸上。绝望从未如此明艳,死亡以一种恢弘而华丽的姿态到来——城阙的灰烬是她长袍的花边,遍野的横尸是她独特的珠宝,火焰是她的长发,洪水是她的面纱,而你的绝望,是她香水的前调,无法抗拒。
  这个梦境,终于在与天地、回忆的同归于尽中,迎来了终结。
  “瑶光,快醒醒,不好了!你快醒醒啊!”
  耳边传来这样的呼唤,瑶光却懒得睁眼,只喃喃地说道:“还能怎样不好呢?我们不是已经都被淹死了么?”可是呼唤并未就此停止,甚至还加上了剧烈的摇晃。终于,在被这样不间断地折腾了许久之后,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周大太太的面容映入眼帘,原来梦醒之后,才是最最出人意料的时刻。
  “瑶光,你爹娘跟白薇的爹娘,他们在汉水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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