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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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殇-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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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盘膝坐在一旁的大石上,颇有闲情逸致地等到夕阳西下,也等到他缓步走来。
  “走吧。”他伸手拉我下来。
  “嗯。”我滑下大石,他拍走我衣衫上的脏灰。
  我注意到他另一只手上抓着的布包,沉甸甸的,装满了病患馈赠的“诊金”,有挖来的番薯、野菜,或鸡鸭家禽的蛋,甚至还有穷孩子河边捡来的卵石。
  阿毛已经带了药箱和部分“诊金”回去,这些是他拎不下的。这算是现代的收受红包吗?不过看苏毓几度拒绝不了的苦恼,这礼肯定比红包难缠得多。
  “他们很仰慕你。”我偷笑。
  “每次我来义诊,总觉得你很幸灾乐祸。”他牵着我的手进城,将那些“诊金”分送给城内的乞丐。
  “做善事可是积德。”这可不是空口白话。“只有你会当成灾祸。”
  他摇头,“我不信真有天理循环。”
  我拉着他的手紧缩,引起了他的注意,“真的有的。”我见识过,当然晓得,就怕他不当真,努力强调语气中的认真。
  他注意到我的紧张,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我没看清,只听他答道,“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小心什么?”我有些心慌,不知怎地脑中想起那从未真正杀人的王爷。
  他大笑,“吓你的。”
  随后又安抚我,“放心吧,我还不至于大奸大恶,杀人放火。”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又泄露天机,还是改明再担心他吧,没准我会先一步因玩忽职守,被拉入枉死城审判。
  食物可以送出去,而带花纹的卵石自是落入我的腰包。
  “尽拿些不值钱的玩意。”他摇头,“我还以为你不过是嗜酒,原来这些不入流的石头,也能入你的眼。”
  “你不懂,这是唯一。”
  “哦?”
  “世上没有一块石头和另一块是相同的。”当然除了现代人造的那种。
  苏毓想了想,“倒是的确没见过一样的。”
  “人也一样,高高在上的和终日不饱腹的,都是世上唯一一个的。”那叫人人平等,现代最浅显的道理。我琢磨着是不是该哪天找本“众生平等”的书给苏毓洗洗脑?
  “但人生在世若碌碌无为的话,也不过是蝼蚁。”
  我想反驳,他却说出件让我吃惊的事,“先前就诊的流民中,我见着了我大娘和二哥。”
  “他们在流浪?”
  他点头。“在我记忆中,大娘永远衣着光鲜,她娘家有钱有势,后来分家又独得大份,赶我娘和我兄妹三人出门时,尚还耀武扬威,今日却奔波流浪,朝不保夕。”
  “你没开口认他们?”
  “没有,该是说他们没认出我来。不过我已经让阿毛悄悄塞些银两在他们包袱中,过这个冬天,应是没什么问题。”他诡笑,“看,我也会以德报怨。”
  我听着心中欢喜。
  他将最后一捆野菜给了个跛脚的乞丐,“当日我刚进这凤阳城,也是同他们一样的。”
  满脚的血泡,披头散发,加上几个月未洗头发洗身子的酸臭。
  “若不是再一次遇见他们,我几乎快忘了,我也曾是蝼蚁。”他自嘲,但知晓我不喜欢,也就不再闭口不谈。“唯一不同的是,我身边有你。”
  夕阳洒在我和他身上,映出两个倒影,手手相连,慢慢踱步回家。
  即使今日的苏毓身边有那么多仰慕者、爱慕者、崇拜者,但他还是只在我面前,毫不顾及地流露他的性情,即使那性情有些冷酷,有些无情,有些伪善,却让我不忍苛责。
  因为这样的苏毓如此真实。
  这就是陪伴,需要接受真实的勇气,人无完人。
  回去后,苏毓向我讨去了所有我收集的卵石,说是帮我收着。最后,他把它们用在了一个我怎么想都不会想到的地方。

  复活节日

  在地府中,有时会冒出一条两条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规定,比如培训期间学的地府条规中就曾规定,普通鬼官不许开设酒楼,但什么官阶以上才能开呢?没注明;又比如,地府鬼官不得沉迷赌博,但如何才算沉迷,没说明;再比如,每年四月第一个周日定为复活节,但不能放假,那何必过节呢?没提起。
  不吸取西方的圣诞节、感恩节、情人节,却独独搬来了复活节,我直觉一定又是哪位高阶鬼官的恶作剧。
  严格来说,这复活节也不过就是那书本上所印的油墨字,我生前既不过西洋节日,死后也不会破例,但若有人独独把婚期订在这天,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为什么选复活节?”我拉拉小倩的衣摆,问她。
  “好像是因为林城信基督,”她盛装打扮,难得穿起现代低胸礼服,“但小道消息说,是咱们那个鬼使小蒋只愿意在今天把我们的班调到早上,空出下午和晚上。他还美其名曰说复活节应该算是地府中的黄道吉日,林城拿他也没办法。”
  小蒋在地府中已经混了很久很久,久到三教九流的鬼官朋友认识了一堆,而地府中大小官职,除了鬼差和阎王,他都涉猎过了,很有背景。
  今天是林城与娴淑成亲之日,认识他们的鬼官都奇怪居然拖了那么久,但娴淑主张林城接手判官工作上了轨道以后再成家,也无怪乎多等了几年。
  婚礼采用宋朝的成亲仪式与现代婚礼相结合,地府之官好凑热闹,一时是官满为患,挤入挤出。
  娴淑的古装扮相回复生前的容貌,颇为娇俏动人,一身喜气的嫁服衬得小脸红彤彤的。花轿,轿夫,喜婆,一个都不少;林城则是一身的西装笔挺,很帅很有担当,再加上礼炮、礼服、喜宴等等,这一场婚礼下来,恐怕要耗费两人多年的法力修为。
  值得吗?当然值得。
  娴淑笑容灿烂,泪水滚在眼眶中,几度欲下。今日她施了法术放开了五感,真实的幸福完全展现。
  她终究还是嫁得良人,尽管不是在“有生之年”,但又有何区别?林城绝对比古代三妻四妾的大男人要可靠得多,相爱相知最为重要。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这恐怕是“死后”相许的最佳例证。
  鬼头大哥因其嗓门忒大,荣升司仪。
  “一拜天府二拜地府夫妻交拜”,拜完后再来现代的“我愿意”宣誓,古代鬼官和现代鬼官,各自欣赏对方的婚典仪式,不伦不类中倒也其乐融融。
  席德因其特殊身份担任主婚人,但在场鬼官有大半并不清楚他特殊在哪。仪式过后,他便和我、小倩一起坐在主桌。
  喜宴上,我见到不少以前不认识的鬼官,小倩指着个面黄肌瘦的人道,“这个就是饿死酒楼的老板。”
  我举起酒杯向他示意,表示多年免费的感谢,他扯了扯薄薄的蜡黄脸皮,算是对我笑过。
  席德发现我的敬酒,笑得乐不可支,定是清楚我和饿死酒楼的孽缘。他递过一张卡片,卡片表面熠熠生辉,看得出被施过法术,“听说你很好杯中之物,这是地府最大酒楼鹤归来酒楼的贵宾卡,可打五折,我想你会感兴趣的。”
  鹤归来酒楼在地府尽头、枉死城旁,基本是高级鬼官的聚会场所,可比现代的希尔顿大酒店,我自是每次都绕道而过。
  我接过卡,“谢谢。”其实我更想知道是哪个透露我嗜酒的。
  “你对这场婚礼怎么看?”
  “很隆重,很感动。”尤其是一直以来都清楚娴淑对于嫁人这事的执着,尤其为她高兴。
  “我也曾在地府成亲。”席德的眼定洋洋专注一点,“当日我着蟒袍,她头戴凤冠,身披霞帔,那是地府千年来最大的一场婚礼。”
  “后来呢?”我隐隐觉得不会是好结局。
  “九百年前,她就不在地府了。”
  难怪从没听人说过阎王曾娶妻,原来是那么久远的事,看看席德的失神,显然还困扰着他。
  “地府中从来没有天长地久,只有曾经拥有。”席德回神后,顺手夹了口菜,“在地府,时间最是不值钱。”
  对于人类的百年有限而言,地府时间绵延不绝,当想到承诺以后百年、千年只对着一个对象,反而最容易退却。
  我眼中映着这对新人的喜气洋洋,心中却不知是否该庆幸苏毓只得百年寿命?
  ××××
  参加完婚礼,我和小倩一起回明朝,临近凌晨时,我们还有几个定魂任务须解决。
  “小倩,为什么选那书生呢?”
  不知问过她几次了,她都含糊以对,然而我真的想对苏毓和我的未来更增些信心。
  “七七,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我知道,小倩刚认识我那会,就听她开玩笑地提过。
  “蜜月地点是法国的普罗旺斯,那是我十几岁少女时就想着要去度蜜月的地方。”小倩眼中承载着那时的幸福,“对于工薪阶层来说,确实有点贵,但他还是攒钱给我惊喜,这说明他真的爱我,很爱我。”
  偏偏那么巧,就是那班飞去法国的飞机失事了。
  “飞机在乱流中失控了很久才坠落,他最后对我说的话是,”小倩强笑出来,“我是疯了才想和你结婚,你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那笑,笑得异常苦涩。
  “七七,那书生和他长得很像,我们是初中同学,他小时候就跟他初中时候一模一样。”小倩率先跨过那分界着生与死的边界,进入明朝。
  “七七,我不需要他英俊,不需要他专一爱我,也不需要他能干,我只是想看他好好活着。”
  这一句话堵得我喉咙发慌,只能默默对她施法,让她无法流淌的泪水能长流。
  “七七,我很开心我能坦诚说出来,看见娴淑幸福,我觉得我也很幸福。”
  我伸手揽住了这默默自责的女孩。
  地府有的是坦诚,鬼官之间没有利益冲突,自由表达真实感受,恋爱、成婚、分手,合则聚,不合则散,从不讲究天长地久。
  傻小倩,聂小倩没有害到宁采臣,宁采臣本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是人世间的真实,不比地府,总是藏得极深极深,要自己去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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