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也被他轻轻握着,五指交缠中,她都能感觉到司马宣手心的汗湿。
然而清醒过来的钟无双,却只是冷冷地,僵硬地自他怀中抽离而去。她缓缓侧身向床榻的内侧滚去,离着司马宣,有一臂的距离。
留给他一个落寞的背影。
“妾抱恙在身,皇上还请另屋安睡吧。”
随即,钟无双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轻轻传来,透着疲惫。
担心了一个晚上的司马宣,瞪着血丝遍布的双眼,怔怔地望着钟无双的后背,心中隐约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不方才才有的,早在钟无双初醒之时,看向自己的目光,尽是惊怕时,司马宣的心头,便有了这种感觉,只是那时,他一心担心着她的安危,是以,那感觉还不是十分强烈。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剑抵过(二)
可是,这种感觉,到了现在却非常的明显。舒殢殩獍
现在不同,就在刚才,司马宣清楚地看到,钟无双的眼神在看向自己时,似是看着陌生人一样,宁静得仿若古井。
司马宣盯着钟无双的后背,一股突然而至的慌乱,让他失控地嗖地将手一伸,紧紧地扣着她的腰,固执地将钟无双禁锢在他怀里。
他扣得如此紧,直勒得她疼痛不已。
紧紧地扣着她的腰,司马宣的声音却异常温柔。不但温柔,还很轻很轻,“无双,你气血太亏,总是睡不安稳,只有在我怀中时,才稍为安宁,还是由我抱你睡吧。嬖”
钟无双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慢慢抽离他的怀中。
她没能真的抽离。
几乎是刚一动,司马宣的手,便握得更紧了牢。
他的脸色很白,雪白一片。
抿着唇,司马宣幽黑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钟无双。盯着盯着,他低哑地,轻轻说道:“无双,孩儿不在,我与你一样,甚是伤心。可你是我的妇人,我不仅愿同你分担眼下的苦痛,往后日久方长,你我还要育有更多的儿女,你这般抗拒于我,莫非是,你连我都要弃了么?”
他的眼眶有点红,语气却格外格外的温柔,“我都准备好了,也计划好了,不日我将立你为后。虽然我的大子没了,但是,只要你养好身体,不久我们便可以再育得子嗣,更多的子嗣!”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钟无双的手,他的眼紧紧地盯着她的脸,他的语气无比无比的温柔。
钟无双低下头来。
她望着自己的小腹,慢慢闭上双眼。
她的唇动了动,又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望着自己的小腹,好一会,钟无双终于说话了。
“替我找出将我推下台阶之人,不管是谁,我定要亲手刃她,为我的孩儿报仇。”
司马宣一震,他原本扣着钟无双腰身的手,陡然加了几分力道,咬着牙,无比森寒地问道:“你滚下台阶,是有人暗中推你使然?!”
钟无双已经懒于回答了。
她似极为疲惫地闭上双眸,两行清泪,缓缓自她脸颊两侧滑落于。
“来人!”
司马宣几近失控的暴喝声,挟着排山倒海的戾气,在大殿中骤然响起。
“诺。”
“召具公火速进宫。令朕贴身死卫,宫中禁卫,一律前往议事殿,本王要立时见到他们。”
“诺。”
侍从领命而去。
司马宣早在下令之前便已离榻,这时已经整好衣袍。
原本,他以为只是钟无双一时失足,滚落土台。他没有想到,在这北王宫,在他的眼皮底下,竟然有人要取他妻儿的性命。这让司马宣如何不惊!如何不怒!
临行前,他低下头,伸手在怀中掏出一块手帕,一边用手帕擦着钟无双脸上的泪水,一边低低地说道:“无双,你且安心休养。孩儿的事,自我有去应对。事已至此,你且放开它,忘了它。只有如此,你我日后才能圆满。”
语毕,司马宣深深望了钟无双一眼,这才抽身而去。
“不,你我日后,再无圆满之时了。”
在他转身之际,钟无双空洞的声音轻轻地传来。
司马宣一怔,他嗖然回头,堪堪才望向钟无双,侍从便在殿外高声禀道:“皇上,适逢具公进宫,此时已在议事殿候着皇上了。”
强押下心头那股亦为明显的恐慌,司马宣一甩广袖,匆匆奔议事殿而去。
对他而言,现在彻查出到底是谁想害他妻儿,更为重要。
寑殿里突然变得无比安静。
空荡荡的大殿中,连自己的心跳声,都那么清晰。
钟无双动了动,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肚腹,那里已经平平坦坦,再也没有生命存在过的痕迹了。
眼泪,再次自钟无双的眼角溢出,她声音沙哑含糊,“放开它,忘了它?”
这几个字一出,钟无双便心中一疼,那泪水,更是无法抑制地顺着她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孔流下,沁入锦被之中。
钟无双以前不曾受过孕,她从来都不知道,怀上这团肉后,心里会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尤其是在这异世,来自现代的钟无双,无异于是个另类,一个不被这时世接受的另类。
尽管她努力地,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可是,那种孤单,那种明明处于热闹的人群中,却发自内心深处的孤单,常常提醒她,她只个来自异世的入侵者。她无法完全地溶入这时世的生活,遵从这时世的游戏规则。
直到有了这个孩子,每当觉得孤单的时候,觉得无从依靠,无着无落的时候,只要抚着这里,那份无助惶恐,便奇迹般的减轻许多。
这个孩子,曾经是钟无双在这异世的精神慰藉,曾经被她视为以后的依靠,曾经是她在这异世所有的希望,现在,他竟然就这样没了!
这种痛,又岂是可以随随便便就能放下的?就能忘了的?
那是她钟无双的孩子呀!她又怎么可能放得下,忘得了!
只要一想起这个孩子,钟无双便难免不会想到那个令她失去孩子的背后推手。只要一想起这个人,那股恨意,便会从她的心底,漫延到她的四肢百胲。
钟无双闭上双眼,直觉得恨到了极点,亦疲惫到了极点。
这样蔫蔫地直躺了几天,在司马宣的不无担忧中,钟无双开始进食,并按时喝下医官送来的各式汤药。
几天的昏睡,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孩子的哭泣声,似乎总在钟无双的耳边不时响起。每每这时候,她便痛苦不堪。在这种痛苦的折磨中,她心中迸出的恨意,也亦发强烈起来。
钟无双便是在这股强烈的恨意支撑下,开始极力配合着医官,开始进食,并努力吞咽着各式滋补汤药。
她心里有个念头,那便是,在没有替孩子报仇之前,她不能先倒下。
自那以后,钟无双虽然仍如常地进食,但是,她整个人却变得沉默了。便是面对司马宣时,她的表情虽然不再惊怕,但是,却一日疏
离过一日。
她的话,越来越少。就算跟司马宣偶尔交流,也多是问那背手推手追查的进展之事。
这一天,司马宣堪堪入殿,便看到钟无双正仰望着头顶,怔怔地出神。
现在的钟无双,已不再流泪,只是她的脸上,常常盛着满满的孤独。
这种孤独,司马宣以前虽然在她的脸上,偶有看到,可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样,让他见了之后,极为难受。
他上前,轻轻拥住她,一边将她往外面带,一面柔声说道:“医官叮嘱过,你要多多走动,不可郁结于怀。然,我知道,那背后推手之人一日不除,你便一日不得放下。今日,我便陪你亲自了结此事,自此以后,无双定要舒展心情,如此方可让我们的孩儿不再怨怼,早投往往生之界。”
钟无双嗖然抬头,她定定望向司马宣,语带颤声地问道:“那背后推手之人,找到了?!”
司马宣定定地望了她一眼,随即将她拥入怀中,重重地一抱,尔后贴着她的耳边,柔声道:“休怒,休惊,也休要再恨。今日,我们便替冤死的孩儿作主,一切均有我在,无双不可因恨失控,你得应承于我,才可与我同入大殿。”
钟无双的身躯,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抑制着自己的激动,尽量用如常地声音应道:“好。”
司马宣深深盯了她一眼,他伸出手指,慢慢抚上她的唇,抚过她的颈,呢喃的声音宛如春风,“我知道,无双连日来,心里想的念的,便是要手刃推你滚落土台之人。可是无双却不知,如若你怨怼太深,牵挂太甚,我们的孩儿便无法重新投胎轮回,你想要这样么?你想要我们的孩儿魂魄不散,日夜盘桓于六道之中,却不得轮回么?”
钟无双愤而抬头:“如此,皇上的意思,便是要袒护毒害我孩儿之人了?”
随即她于连连冷笑声中,慷慨答应道:“好吧!无双答应你,当以各种权衡利弊为重,绝不莽然出手。如此,可以让我前往大殿,亲眼见见是何人如此狠毒了么?”
司马宣的本意,是并不希望钟无双在面见推她之人后太过失控。毕竟,其人虽然可杀,但是,却不是非要钟无双出手。
因为已立意要将钟无双推上国母之位的司马宣,绝对不能容许她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做出如此暴戾之事,那样会为她日后登上皇后之位,带来重重阻力。
显然,钟无双是误会他的意思了。
司马宣眸中光芒一闪之间,心里已经极快有了主意。
他不再说甚,只是上前牵了钟无双,直往大殿而去。
大殿之中,四公俱在,群臣已至。
钟无双一入大殿,便将目光游离在一切可能至自己于死地的人身上。
先前,她心中是隐隐怀疑过四公。
毕竟,司马宣当年想要杀自己之时,这四人不仅是从犯,更是执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