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岁月如歌- 第1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他又说:“如果可以有统一一切的新规则来调整这个社会,中国人会生活好很多。”
雁飞在黑暗里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想起那个他说过:“凡侵略我中华大地者,必驱逐之!”
十八岁的向抒磊,不多话,说一句话是一句话。她都记得。于是,她断然小声说:“未必!”“拭目以待!”约会又不欢而散。他们似乎经常不欢而散。她也探了些消息,将他们正找《思故赋》的消息带给王老板。王老板疑思半天:“他竟然要找这个?”“有不妥吗?”“鉴真大师并非什么书法名家,这字帖珍贵的一在年份,二在意义,三在那后头历代名家的藏印。日本人竟然要找这个。”王老板道:“我听说确是老万出手,原本我要去买,他却早一步卖了。”他提醒雁飞,“我怕时间长了那边会起疑。你毕竟不算专职的人,及早抽身,我也不想你太过涉险。”
雁飞笑:“我晓得。”心里只忖,怎么抽身?藤田智也隔三差五出现在她面前,看她和别人跳跳舞也是好的。
她真摸不透他,显是痴心的,又从未逾矩,脸上并无情意来。有的,也是缅怀吧!她想他看她跳舞的样子,真像是缅怀什么。她还是让他给送了回来,简单告别,又目送他离开,摁了门铃要召娘姨来开门。
忽见暗处闪出一人影来,却是展风。他满脸颓丧,满脸懊恼,不知所措地看着她。雁飞轻轻叹了气,问:“和家里人吵架了?离家出走了?”展风羞愧地点点头。娘姨出来开门,展风跟着她进了屋子。展风坐在客厅里,雁飞给他倒一杯红酒。透明的酒杯被嫣红的酒色浸染,像血。
“你别任性。”雁飞旗袍未皱,头发也还盘得一丝不苟,但面容已疲倦了。
“我想抽烟!” “小孩子抽什么烟?喝一杯红酒暖一下身子快去睡吧!”她一定不让他抽烟的。“你老在那种地方混饭吃,不好!”展风只好轻抿红酒,这酒带着点甜。
“那你倒说说看,我到哪里混饭吃好?”雁飞支着头,歪仰着瞅他。“你可以唱戏,你的声音很好听,也可以做纺织工,啊!还有售货员。”
他一串说,她就一串笑,末了逗他:“那可不行,我喜欢穿旗袍,坐小车,搓麻将,怎么办?”
“但是那样不用做恶梦!”雁飞脸上的笑凝住了。他竟然知道她做恶梦?千遮万掩,竟让这个大孩子给揭出来。是的,她时常做恶梦。梦里她被制住手脚,动弹不得,又痛苦万分。她指望一个人来救她,只是那人没来。于是她身子很痛,心更痛。千刀万剐,不得解脱。那样死了倒好!可偏偏还是要活过来,醒过来。满室的阳光,遮不住心底成片的黑暗。她梦里到底喊了什么?让这个小男孩这样说出来。展风恨死自己,懊恼不堪:“我不是存心要这样说。” 雁飞起了身:“我同干爹商量过你的事儿,他会调你到商界联合会的义勇军去受训。你好好的学,再别出错了。”展风想挽留住她,但只能眼睁睁看她消失在自己眼前。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黑夜里,他会听到她叫:“别救我,让我死了吧!”倒在床上的时候,展风的耳边都响着她那句“别救我,让我死了吧”。是一心求死的。但今夜的她睡得沉,房间里毫无动静,也怕是起了防备,连睡梦都防备起来,不让人抓到短处。
雁飞并没有睡,她扭亮了台灯,果断地给归云写了一张字条,写好之后对着字条看半晌。她的字不工整,以前被他取笑过。她便发狠练习,只是还没练好,他就已经走了。后来,她就没空也没心思再练了,一日日耽搁下来。字条上写的是:“展风在我处,勿忧!”写好长叹一声,得了些意外的满足,故一夜都睡得香,次日清晨就遣了娘姨送过去。
因雁飞特别关照要归云亲自收字条,娘姨就很精明地觑了归云往公用水龙头注水的时候塞给她。
归云看了字条,略思忖,回头见到杜氏夫妇,却汇报:“展风现在住在棉纺厂的同事家里,我看——”顿了一下,觑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杜班主,庆姑对她点点头,再继续说,“还是找个时间把他接回来吧?”杜班主依旧不说话,心中尚存昨晚的气。昨晚是大吵了一顿的。跟了杜班主回来的展风被父母一个劲儿追问到底在干什么勾当,他开始躲闪,后来躲不过,被问急了,就耿着脑袋只说:“去了百乐门是我不对,但我没错,往后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我没错!”
他一心一意、一犟到底。杜班主听他不肯全盘托出,怒上加怒。庆姑又怨旁人,说王老板不是正经人,展风跟着他学坏了。这下展风不但急了,还口不择言,竟说:“王老板做的事你们怎么能懂?”
竟然是鄙夷的,杜班主一口气上不来,抓了鸡毛掸子就招呼过去。以往展风总是跳着脚躲,这回却连躲都不躲,生生挨着。庆姑同归云归凤又劝又拉,杜班主只命令:“明朝你给我收拾行李回家,王老板那你不用去了,到戏班子里来接我的班,下个月就和归云成亲。”谁知展风理直气壮,大声反抗:“我不会娶归云,也不会离开王老板的棉纺厂。”
众人都怔了,归云也呆了。原定的命不是了那个命,原定的运也不是那个运。杜班主急怒攻心,还要再打,展风干脆撒腿就跑,留下的杜家众人一夜无眠。
杜班主心口到现在还隐隐痛:“他翅膀硬了,能飞了,还能稀罕这头家?”
庆姑急道:“你还要撵他出去?你可就这一根独苗!”杜班主冷笑:“我这根独苗眼里可只有王老板,不把爷娘放在眼里!”归云见杜班主还为着展风那句话生着气,忙劝:“班主,昨晚展风说得没轻没重,您可千万不要老放心里。切皮不离肉,他会明白的。”杜班主只觉愧对归云:“难为你还能为他想,他说出这样的话,着实对不住你。我——唉!自打他出去做工,愈发管不住他了!”归云沉默,琢磨着还得展风回来认错。归凤问过她可知展风的去向,她不向归凤隐瞒,就说了出来。归凤细听着,握着她的手,要同她一道找展风。归凤还说:“我知道展风把话说得过头了。咱仨个从小一块长大,向来和和气气的,从不红脸吵架,也不知道这次展风怎么就这样迷了心窍,说出这样的话!”她握紧了她:“你可不能怪展风,也不好就这样纵了她。”说得切切的。归云不语,怅然的,该何去何从,她不知。她走出门外,月正亮,明晃晃的明镜,照着她。小时候,番瓜弄的月色也同样的美。父亲捧她在掌心,给她说故事,也教她认字读书。天地那么大,她只要一个有爹的滚地龙。展风虽和杜氏夫妇闹不愉快,但父母双全,为他担心操肺。她只有孤独一个,心堕进黑夜里,透不出明亮。她走在狭长弄堂里,树影森森,她的影子被树影衬在地上,萧条的。抱紧手臂,更孤寂。
“咦呀——”她开了嗓子,看四下无人,便清了清喉咙,开口就是:“辕门外三声炮响似雷震天波府走出我保国臣头戴金盔压苍鬓铁甲战袍又披上身帅字旗斗大穆字显威风穆桂英五十三岁又出征”只有当做戏,自己就是那即将威武出征的女英雄穆桂英,跺着方步,摆着威风,可减孤寂,抵消惊怕。卓阳手里拿了相机,听这样一个仙子人物唱:“我们一不为官,二不为宦,为的是大宋江山和众黎民。”他本有意路过这里,却无意被这月影树下的翩翩的文戏吸引。她的神气和风采,气概得他前所未见。他以为她很柔弱,但她总能现出刚强的那面。
他就按了快门。一道白光滑过,闪了归云的眼睛。她看见了,尘封的记忆被迫打开:血污的人头,散乱的黑发划过黑夜,惊恐的瞋裂的双眼。
那是——她的娘。她骇异地睁大眼睛,听到狰狞的声音。“八格亚路!”谁都不知道她的娘什么时候跑出了难民藏身的草丛,她一去,救了他们所有人。她是为了她的丈夫女儿去舍了身。她的爹忘了捂住女儿的眼睛。他只紧紧捂住女儿的嘴,直到她窒息昏厥。
高烧不退的三天三夜,醒过来以后,也忘了惊骇的一幕。而今,终于想起。为了她而牺牲了的娘。归云蹲下,抱紧双手,瑟瑟发抖,吓坏了偷拍的人。卓阳要扶她,她却用力一挣,跌坐在地上。抬起眼,满面泪。“我娘――死了!” 她落在黑暗里无依无靠,卓阳又伸出臂膀,这回用力搂她过来。他的气息是温暖的。
“别激动,没有事,没有事的。”记忆一寸寸开了。“日本鬼子杀了我娘,还有我爹。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可他在身边,她有了流泪的胸膛,就什么都不顾了,攀着他,哭了痛快。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心,悔恨自己的卤莽,期望给她以安慰。然,自知无法治愈那沉痛。
握紧拳。月色朦胧的夜,让所有的痛都原形毕露。然而,一切的冤屈,还是不得昭雪。
忘却多年的苦决了堤。夜半的月,被乌云遮蔽,窗楞四周没有半丝光。归云伏在枕上,排山倒海的回忆,压得她透不过气,像这透不出乌云的月光。
在那条人迹孤冷的弄堂里,她在卓阳的怀里哭了很长时间,湿了他的上衣。末了,随手找东西擦脸,到手是一整块的布。 抬起头对卓阳说:“对不起。”卓阳的笑一直很俊朗,在黑夜都能看出。他的声音也温柔,说:“本来就是还给你的。”
幸好身边有人,方能支住这整片的悲伤。但愁很长,夜很短,一忽儿晨曦就冒出来。归云归凤起个大早就往兆丰别墅赶。展风料不到她们那么早便来找他,见她们脸皮都青着,带着一致的黑眼圈,心中更内疚。雁飞正吃早点,见归云归凤进来,用手边的小餐巾揩了嘴,道:“刚巧备了早餐,一起用?”
归凤拒绝,口气冲了点:“我们一会就走!”归云忙说:“我们吃过出来的。” 雁飞不以为意,就一笑,明眉皓齿的素面,也能这样吸住别人的目光。归凤也看呆一歇。
她说:“我去收拾收拾,你们聊。”顾自往楼上去,适时离开,只剩下归云归凤和展风。
一家人终须对质。归凤先开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