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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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歌-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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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不断,从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升起的太阳,也像一轮血印。醒来的上海带了一片血色。发往千家万户的报纸,将战火中第一条凶信带到了忐忑不安的租界内。每家报纸的第一版都挂上了吊唁的头版,一行醒目的又刺目的大字标题——壮哉黄梅兴!
有个将军牺牲了,是战场上第一个牺牲的高级将领。归云看着报纸上写的事迹,这是个旅长,率着先遣队在四川路打退了敌人的进攻,甚至打得零散逃生的敌人慌张躲进公共租界寻求庇护。但,代价是一千多名将士的鲜血流尽,带头冲锋的旅长也中弹殉国。鲜血染在了四川路上,也染在了上海人的心头。给日军的当头棒喝,太过惨烈。
报纸上字字句句又是悲愤又是惨淡,看的人心头热一阵冷一阵。《朝报》的报导旁边还配了各界自发开展的纪念黄旅长仪式的照片。凛然的灵堂,苍白的幡,英雄身上盖旗,头上还包着纱布。血迹没有褪,长存的是力战至死的中国军人那一身浩然气慨。摄影师的署名是“卓阳”。报纸上还有几幅后援军队开赴战场和前线战士布防的照片,都是卓阳拍的。归云想,一天之内,从后方到前线,他到底冒着炮火跑了多少地方?杜家人和石库门其他房客轮流拿着报纸看,都看得心情沉重,可又奇异地在这样一个不安的时候生出些安全感。血色虽笼罩了上海,但中国兵站到了老百姓前面,拿起枪,捍护同胞。想着,人们的心便有了安定,也渐渐勇敢起来。杜班主拿着报纸道:“当该如此!我们中国人绝不能让日本鬼子欺侮了去。”
何老师也连连点头:“如此一来,我们也能盼着胜利的曙光!”杜班主建议:“我们应祭一祭黄旅长。”于是众人便制备了火盆纸烛香炉,搬了小台子在天井里,一应摆好。庆姑见状,心中起了疙瘩,对上来唤她下楼的归云道:“并不是我们自己家有事情,这样做太不吉利了。”想到也在烽火中的展风,更加避讳,“展风不在家,他怎么就不为自己儿子多想想?”越说越气,干脆赌气不下楼。归云无法,只得一个人下去,对杜班主无能为力地摇摇头。杜班主也无可奈何,只道:“随她去了。”两家男主人合力在天井里摆好贡案,上好香烛。众人站好,鞠躬,恭恭敬敬的三下。
杜班主第二次打开了那坛子女儿红,倒了满满三杯,一杯一杯洒在地上,敬着逝去的英灵。
女儿红封存了二十年的清冽的浓郁的香气在天井里散开,在每个人的鼻尖泛出微酸。
一向闭门独户的陈先生拉开窗帘,使劲嗅了嗅,说:“这年头你们还有闲钱浪费绍兴好酒?”很不待见的模样,嗤笑着又拉上了窗帘。“这个势力鬼!”何老师的太太何师母不屑地撇嘴。归凤小声问归云:“一下子就死了一千多个人!我们会不会赢?”会不会赢?真的不知道,也没把握去预料。谁能在这样的时代去预料下一步的结局?
“听说这回我们的军队很强,我们都要有信心。”归云只能这样说。归凤捋了一下额前被风吹得散乱的发,眼神渺渺地,她担心,微细声道:“展风,他,不会有事情的。”她的声音化在空气里,思念也化在风里,没有人听到。展风接连多天没着家,雁飞的娘姨却每隔两日就送来字条,写一些他的近况。上海工商界自发组织的后勤物品输送团由也随着战局的转移而转移,从闸北转到大场,还有一部分去了战火尚未燃到的罗店。因人手不够,展风被临时编入了救护组。雁飞总在字条最末写:一切安好,切勿担忧!虽有了报平安的字条,庆姑的心还是忧一日平一日,反倒不得落定。袁经理也派人通知杜家,戏院开幕无限期押后,以观局势再定。戏班子的姐妹们只得窝在家里避难,没入账,自然没米粮。杜班主一番计量之后,吩咐归云归凤将雁飞送来的米粮给大家分去一些。他们为了尽快解决师姐妹们的燃眉之急,便分头把粮食一家家送了过去。归云第一次走在战后混乱的马路上。大马路,小弄堂,都脏乱嘈杂、凄惨悲凉。连日来的难民涌入,让租界人满为患。屋檐廊下,人行道上睡满了难民。他们临时搭起了铺盖,只拣一处空地铺一条席子,一床床单便就做成一个窝,有的一家人齐齐坐在席子或者床单上,相顾哀愁无言。更加威胁他们的是饥饿。身边携带的干粮吃光了,买不起价格暴涨的粮食,也没有地方可以寻到食物。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饿着,一双双饥饿的渴盼的眼睛望着来往的人们,渴求着帮助甚至是施舍。
生存,会那么卑微!师姐妹们都凄惶,见到归云似见了救星,絮絮叨叨诉苦:“看到隔壁弄堂的灾民抢救济粮,吓都要吓死!家里米缸都空了,自己孤鬼一只,怎么枪得过那些人?”归云听得有心,暗自留下了一袋腊肉和风鸡,问明那条弄堂的方向就寻了去。
原本上海最宽阔的马路,如今也窄了,道路两旁被难民露宿挤占,且越往东,人越少。十四号那日日军的轰炸机扫射了爱多亚路东面的南京路,就片刻,繁华被湮灭,尸蜉遍野,人间天堂变炼狱。
救济点是在爱多亚路靠近跑马场的小弄堂里,有两三个梳着齐耳短发,穿干练衬衫制服的女童子军正协助一位太太分大米。米桶前排了长队,大米只装了一个大木桶。僧多粥少,队伍后头已开始不安的骚动。
一位年纪小小的女童子军叫:“大家不要乱,一个一个来,明天还有的。”
稚气的声音还未落,就有等不及的人从后面冲上来,从刚用木瓢舀出大米的太太手里抢了那瓢,裹进衣衫里就跑,临跑时还猛推了那太太一把。归云眼尖,适时双手一伸扶住了那太太。人群一阵哄乱,叫话的女童子军慌了,怕人公然抢粮食,只好用身子挡着米桶,尖声叫:“不准抢,不准抢,一个一个来。”另两个则拼命推着往前挤的人们。那太太回头,细致而慈蔼的面容有两道浓眉,也未用眉毛镊子修整过,妆容灰了,这时辰,也不会有人画精致的妆容。她朝归云感激地一笑:“小姑娘,谢谢你!”归云扶她站稳:“您不要紧吧?”那太太面对混乱人群一筹莫展,只忧心地蹙紧眉。又有年轻的男人挤过来嚷:“怎么还有?就那么点要那么多人分!”也是要冲过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归云一个箭步上前,身板一挺,喝一声:“前头老弱妇孺均未分到,你这样争抢可好意思?”纷嘈的人群静了静,眼光都笔笔直望这男人。男人被归云的怒目一喝给震住,复而听人们开始纷纷指责他起来,深知众怒难犯,嗫嚅两句:“老子被小日本逼得慌里慌张逃命,两天饭没吃了,能怪我嘛!”边说边悻悻然往队伍后走。
说到了饿,有人有了共鸣,队伍里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蓬头垢面的,舔舔嘴唇,对身边的母亲说:“妈妈,我也饿!”归云听见了,也触了心弦。她立刻从布袋里撕下一条鸡腿,递给小女孩:“这是香喷喷的鸡腿,回家煮熟了就好吃了。”小女孩接过鸡腿,放在鼻子下先闻了闻,咧开小嘴对归云一笑:“谢谢姐姐。”抬头对母亲说,“妈妈,好香,回家给奶奶吃,奶奶的病就会好了吧?”那母亲忍不住啜泣了,对孩子直点头,又向归云连连道谢。人人恻然,感同身受。女童子军重新拿木瓢舀了一勺米给倒进了那母亲手里的袋子中。
“活在乱世,根本就不成人!”那太太叹,“我们也只能帮一点算一点,也只能做这些!”
那么多苦难的人,她救不及,救人的也清楚自己同样朝不保夕。那不远的南京路上的尸,不过才清理完毕,隔着阴阳界的这边的人仍旧要生存。归云留下食物,女童子军请她留下姓名,被她再三推却了。只不过是一点棉帛力,好在出棉帛力的人还有很多。她离去时又有人给救济点送来了食物。
回家的路上,残阳根本就是血,罩着她。悲惨景象比比皆是,孩提时代的沉痛被勾了起来,冤恨和自伤显山露水。[小说下载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她在那瞬间想着,我们能不能报仇雪恨?攥紧了拳头,真想报仇雪恨!可报仇雪恨谈何容易?只怕是旧仇未报,新仇又添!到了家,归云见杜班主夫妇房里坐了好几个人,便走进去。竟是小蝶娘、筱秋月同庆姑和归凤坐一处。归云有些意外,因打仗前听说陆家和小蝶家准备一道逃去江苏乡下避难,小蝶姊妹俩连戏都不准备唱了。此时筱秋月正埋怨小蝶娘:“我说让我靠一靠老戏客,你们偏不愿,如今出这样的事。”
小蝶娘只管哭,庆姑一个劲儿劝:“小蝶吉人天相,不会出啥事体的!”
归云把归凤拉到门外边问:“怎么了?”归凤满脸焦虑,道:“小蝶失踪了。”归云一惊,急问缘由。原来陆家和小蝶家准备好逃难的路线,相携同走。不想北站被划进军用工事范围,只得跟着其他难民涌向南站买票。人潮一汹涌,不过转身功夫,就不见了她的踪影。小蝶爹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得留下来找女儿。可陆明说一定要先找到小蝶再走,便和家人先道别,帮着小蝶家一起找。只好多天过去,干粮吃尽,人还未寻到,走投无路的他们便想到早先迁进租界的杜家,前来投靠。“班主、小蝶他爹和陆明又再去找了。”归云极是惊惧,又急又难过,话也说不出来。“陆明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归凤谓叹,她也难过,不觉也流了泪。
可除了气馁,惊惧越来越深重地笼罩在杜家。杜班主、陆明和小蝶的爹自去了南站,竟是彻夜未归。石库门里的女人们更慌了,熬着夜,支着身子,坐在煤油灯下等着。满室昏黄幽暗,映得墙面上的人影也黯淡。归云等不住了,夜里披件衣服跑出弄堂团团转了一圈,想去打探消息又无从落手。倒被一楼的何老师看到,拉住问了下缘由,一听这情形,他也着急,只口头还不住安慰归云,说白天他也去帮忙打听打听。归云茫茫然,又回到家里,陪着守到清晨,才去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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