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逃。”
“咦?”
基甸急忙小声反问:
“为、为什么?我已经是自由之身了,可以和妹妹一起回家。为什么要逃?”
“那是你成功拿到遗物箱的状况吧?”
基甸的脸色慢慢变了。
“这话怎么说?”
“你不惜杀害〈孤儿〉才到手的那个箱子是假货。我在濒死的〈孤儿〉耳边小声说出的就是这件事。我告诉她:‘放心吧,你从修道院里拿出来的遗物箱是假货。’所以〈孤儿〉才能放心以那么安祥的表情死去。”
“什么!”
“我在当时之所以装作没有注意到你从〈孤儿〉的手提袋里偷走遗物箱里的东西,就是因为箱子是假货。而我只想经由这样的行为确认〈孤儿〉的敌人究竟是谁。真正的遗物箱·早就被柯蒂丽亚·盖洛从修道院里带走了。你拿到的是当时被掉包,看来几可乱真的假货。只要拿去鉴定立刻就会被拆穿。和丘比特本人的笔迹不一样、肖像画也不是在他的孩童时代画的,而是新的吧?被发现只是迟早的问题。”
“怎么会这样”
基甸的脸色转为铁青。
走廊上的布洛瓦警官焦躁等待两人。
“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快逃,野兔!”
“咦?”
“虽然这是亚伯特·德·布洛瓦侯爵和灵异部的安排,但是我们小孩这一方也不见得没有胜算。逃吧。逃到任何地方去,野兔。和你妹妹一起,逃到哪里去都好。”
“你说的野兔,究竟是指什么?”
“在很久以前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在世界大战爆发之前,有一群在大人的安排下惨遭啮杀的可怜野兔。一群年少男女在下沉的豪华客船里,莫名地一一死去,他们都是和我们相同年纪,无罪的孩子。别再问了,快逃吧。你虽然拥有沾满血腥的双手,却是某人的温柔哥哥。受诅咒的樵夫青年啊,为了妹妹砍倒树木不断前进吧!”
基甸摇摇晃晃起身,俯视维多利加。
灰色眼眸浮起畏惧与焦燥,然后终于像是下定决心用力点头。
把行李箱丢给一旁等待的布洛瓦警官,尽量以轻快的脚步往前走。吹着口哨,甚至还边走边跳跃。拿他没办法的布洛瓦警官也喃喃说道:“心情真好啊!”
那道身影经过走廊转角便消失无踪,可是在转弯的瞬间,他还是回过头,向维多利加点头道谢。
维多利加看着他的身影离开,一个人碎步走回房间。
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那副模样有如放在椅子上度过好几十年、好几百年的奢华陶瓷娃娃——充满隔绝时间流逝的美丽、不可思议的静谧。
烟斗升起一缕轻烟。
摇落一头柔顺美丽的金发。
“好像稍微了解了。”
维多利加以低沉有如老太婆的沙哑声音,对着空中喃喃说道。
哥哥古雷温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复苏。那是他对幼小、可怕的妹妹唯一一次的嘲笑,充满恶意的声音
让古雷温的头发变得尖耸有如大炮的那个事件之后
〈你是塔里不知世事的公主——〉
〈你没有令人绝望的力量。因为——〉
〈因为,灰狼没有爱过任何人——〉
当时的维多利加比现在娇小得多、完全不像个人类。被关在塔里的小灰狼用聪明的脑袋漫游书海,让人们陷入恐惧然后是爬上高塔、留下金币项坠的母狼柯蒂丽亚低语的那一席令人无法忘怀的话。
〈妈妈爱你。不论距离有多远,只要你遇上危险我一定会赶到,维多利加。我最心爱的女儿啊!〉
在书海里彷徨,每天寻找母亲低语的话中含意,小小胸膛满是不安以及对母亲的思念。然后是与来自东洋的不可思议外国少年相遇。
维多利加以微弱颤抖的声音自言自语:
“应该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接近那个最大的谜,那个必须花上一生的时间去解开的谜。好像胸口开个无底洞,既炽热又冰冷,仿佛在面纱另一头总是看不清的真相。”
静静坐了好一会儿。
烟斗升起细烟、摇晃的金发发出沙沙声响。维多利加终于以轻巧的动作站起,伸出双手使劲打开对开的窗户。
窗外是百货公司与红砖大楼,人行道上挤满来往的人潮。警政署前停着一辆马车,一群身穿西装的大人纷纷下车迎接基甸。基甸一脸笑容,指着先前要布洛瓦警官帮忙拿过来的行李箱说了什么,然后就急忙搭上马车。
在遥远上方的窗户往下俯视的维多利加,口中念念有词:
“快逃”
马车另一侧的门悄悄打开。
“快逃,野兔!”
首先是基甸,然后是摇晃一头黑发直到腰际、年约十七岁的娇小女孩,一声不响地从另一侧的门下车。就算被疾驶的汽车按喇叭、差点被出租马车撞到,两个人还是紧握彼此的手,在纷乱之中卖力奔跑。
几名西装笔挺的男子正在和布洛瓦警官说些什么,似乎还没有注意到两人已经逃跑。
但是
在喇叭声与手风琴活泼音色的演奏之中,西装毕挺的男子总算回头看向马车,手指前方不知道在大叫什么
男人各自迈开脚步奔跑,他们呼唤“基甸、基甸!”的声音,连在五楼窗户都听得见。他们口中呼唤的青年握紧妹妹苍白的手,穿过杂沓人群,有如脱兔般扬长而去。像是猎犬紧追在后的男子被出租马车挡住。不断奔跑的两人有如一对依偎在一起的情人,妹妹漆黑长发不停摇晃,有如黎明时分的可怕梦境。转过街角的兄妹就此消失无踪。
维多利加动了毫无表情的冰霜美貌,大声叫道:
“逃吧,野兔!历史不断前进,暴风雨即将再度来袭,所以绝对、绝对不能被大人抓到!要为彼此而活!”
——同一个时间。
苏瓦伦警政署的后门也发生另一场骚动。
“不要!究竟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安静一点呜哇!不要挣扎,接你的人来了,快往这边走”
两名年轻刑警一个从背后架住双臂、另一个人抓着双脚,以搬行李的动作拖着那名自称不列颠大公妃的中年妇人。
在走廊上听到争吵声的一弥走下楼梯,探头看向阴暗的后门,发现那里停着一辆黑色汽车。三名白衣男子开门下车,立刻传来一股刺鼻的消毒药水味。一弥这才知道他们是医生。
这群下车的白衣男子从汽车行李箱里取出卷起的红地毯,熟练地从汽车车门铺到警政署后门。用力挣扎的不列颠大公妃发现到站在汽车旁边的三名白衣男子以及铺好的地毯,“啊!”叫了一声便不再挣扎。等到刑警放手,落地的不列颠大公妃整理散乱的头发,这才以充满威严的动作抬起下巴:
“是来接我的吧。”
三个人同时低头鞠躬:
“不列颠大公妃,我们来迎接您了。请回到库雷罕多王国吧。”
“所有的人民都在等待大公妃。”
“大公当然也在等您。”
以熟练的模样念出台词,隆重庄严地打开车门。大公妃抬高下巴,静静走在地毯上。年轻刑警对着一弥以受不了的语气窃窃私语:
“真是吓了一跳。竟然有人询问警方,是不是保护不列颠大公妃”
“那些人是”
“医生。她经常从医院里逃走,自称是不列颠大公妃引起骚动,听说院方早就习惯来接她回去了。”
另一名刑警也以略带哀伤的表情,目送搭上车的中年妇人。他的脸颊上还明显留着指甲抓过的痕迹。
“听说她在战前是有名的舞台剧女演员,海妖大公妃正是她的拿手角色。她的独生子从军参加世界大战,直到战争结束都没有回来,所以就这样发疯了。虽然丈夫已经再婚,还是会为她支付豪华医院的费用。”
以手擦掉脸颊上的血继续说道:
“我也是以苏瓦尔军少年兵的身分从军,直到六年前才退役。虽然幸运平安归来,如果我战死,只怕我的母亲这么一想就觉得很难过。”
车门关上,车窗缓缓打开,不列颠大公妃露出落落大方的微笑,朝着站在后门的一弥与刑警挥手。一弥在笑容里寻找她之所以疯狂的原因。大公妃好像很寂寞,而且真的很温柔现在又与昨夜在Old Masquerade号包厢里相识时一样沉稳,完全不像疯女人。
(她真的疯了吗说不定是为了掩饰悲伤而演出疯狂的演技毕竟)
汽车启动,一弥等人恭敬地低头送行。
(毕竟〈孤儿〉在Old Masquerade号里哭泣时,〈大公妃〉对她非常温柔。就连〈樵夫〉也说她像自己的妈妈)
汽车渐行渐远。
(失去儿子的母亲,原本是有名的舞台女演员不列颠大公妃哀伤的海妖)
就在此时,大门的方向传来“逃走了!”“基甸!”的叫声。一弥急忙看向那个方向。
(对啊,我的母亲也在我出发远行时哭了。是啊,我的母亲也在寂寞哭泣)
载着大公妃的汽车子缓缓转过街角,就此看不见。
正当一弥打算走到大门看看状况时,〈死者〉被另一群刑警包围走出后门。身边围着五名身强体壮的刑警,看似放弃的他走得很安分。
一旁身穿司机制服的年轻男子偏着头说道:
“真没想到会是老板啊。我还以为老板早就被那家伙给杀了,来这里是为了确认被捕的同事长相。可是一进房间,却看到应该早就死了的老板就在这里,还以为是看到幽灵。”
“你一定吓了一跳吧。我们也一直以为那具和汽车一起烧得焦黑的尸体,就是煤矿工杰森·尼尔本人。”
“这么说来,那具焦黑的尸体是下落不明的司机啰?”
“八成是吧。”
“这么说来,是老板把那家伙给?”
司机害怕地看向〈死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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