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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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胡同十九号-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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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段子叙述着当时那惊心动魄的情景,不得不停下来,让自己喘口气儿,才接着对大浦往下说:

    “过了好一会儿,我看见冯雪雁从停车的地方回到撞人的路边儿,弯下腰看了那么一眼姚顶梁一准是死都想不到,自己一个溜门撬锁的小毛贼,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一步登天’,竟他妈的成了全城闻名的江洋大盗!一个当街‘持枪抢劫’副市长夫人的孤胆绿林!哈哈哈唉,都是我害了他啊!”

    

    

    严大浦接着问:“姚顶梁出事以后,你和电影公司另外几个模样长得好的姑娘一起,被请到皇粮胡同二十五号的副市长官邸去,参加了八月底那场舞会,对不对?”

    段越仁不无自豪地说:“公司里有个爱为副市长夫人管这类闲事儿的马屁精,我可是花钱打点了他,才把我给顶进去充场子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大世面,被那么多穿金戴银的女人们围着,说笑话呢”

    严大浦拿出几张照片:“你看,人家记者还给你留了影儿呢。都说这小伙子长得多帅气!只要有人捧着点儿,将来保不住有多大的前程呢可你偏要在大观楼的影星评选会上,演上那么一出‘荆轲刺秦’。小段子,你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的?你不是在那天高副市长家的舞会上,就看见我这个大胖子,穿着警官服站在那儿喝酒吗?好像你还走来,跟我一起喝了一杯啤酒,问我是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严探长’来着?你抱着花往冯雪雁那儿走时,不也明明看见我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来着?”

    段越仁只是意味深长、不置可否地启齿微笑着。

    严大浦继续语重心长地询问:“我说小段子啊,你这不是成心把个鸡蛋往石头上碰?不就是成心的自投罗网吗?还有,我问你,那天舞会上,副市长夫妇和那位出头为她‘被迫自卫’作证的女先生被人投毒,跟你有关系没有?”

    段越仁还是意味深长、不置可否地启齿微笑着。

    严大浦接着把小町从费阳家偷拍来的一幅素描和费阳的照片,同时摆在毫不掩饰狡诈油滑的这个小段子面前:

    “这是费阳给你和梦荷儿画的像。其实,你是早就认识这个画家女先生吧?”

    段越仁仍然是那样意味深长、不置可否地启齿微笑着。

    严大浦也笑了:“看样子,你这小伙子还挺仗义的!好吧,我也实话告诉你——你这个案子,上面压得紧。当众行刺政府高官的夫人,怕是不能随便就开了这个先例。我的话,意思你明白。你年纪轻轻,真值得去代人受过吗?”

    段越仁这回不笑了:“老戏上有过一句我特喜欢的台词——‘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您说‘代人受过’,这意思我还真就不明白了。原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值得我去代她受过、代她受死。如今,她却已经走了,走得那么不明不白,走得离我那么远我段越仁一条小命儿,还值得代谁去受过呢?”

    小伙子的眼睛红了。他突然站起身来,对着严大浦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

    “严探长,怨不得连狱卒子都说,您是个厚道的性情中人。今日相会,果然是名副其实。谢谢您好酒好菜的款待,小段子该说的,今儿都对您说了。这会儿也该回自个儿的号子里去啦——”

    是啊,小段子真是说出了严大浦预想中更多的事实真相,唯独除了他跟费阳的关系,滴水未漏。

    

    

    紫姨叫人去送信,请费阳先生到家里来吃一顿便饭——法国晚餐。信中特别告知费阳:自己的厨娘,过去在一位法兰西驻华公使家的厨房里做过,特地想让曾在法国留学的费先生,“屈尊前来指教”。

    这是极少有的情况——把一个外人,请到十九号院里来用饭。

    费阳依时从容而来,捧着两盆花期正茂的可爱的铃兰花。迎接她的,是整个紫町牌友俱乐部的成员。其中唯一让她不免露出一丝惊讶的,就是便装在座的警署探长严大浦。

    让所有十九号院儿的老常客们出乎意料的是,紫姨主动请这位萍水相逢的费阳女先生,参观了所有的房间

    走进大客厅时,首先映入费阳眼帘的,就是那幅紫姨在副市长家舞会上花了三百块“竞拍”到手的女童肖像画。这当然是女主人为了表示出对客人的敬意,特意挂在钢琴上方的墙上,一个相当醒目的位置上。

    费阳并不知道,坐在客厅里那些“紫町牌友俱乐部”的老牌友,心里有多么地“妒嫉〃自己——

    紫姨说:“费阳先生,我想请您这位美术家为我房间的布置,提点儿建议”

    她让秋姗推着自己的轮椅,亲自领着费阳,从大客厅开始参观家居的每个细节——

    十九号院儿的主体建筑,天花板很高,估计超过了一丈一。大厅后面的两侧,共有四间门扇相对的房间:主人卧室、书房、牌室和洗浴间,分别被套建在这“大屋顶”下的东西两侧。因为墙体结构的厚重,室内冬暖夏凉。从楠木壁板镶到齐胸高的正厅,拐进宽不足三尺的走廊,左侧有房门相对的两间:

    窗户朝着院子向南的一间,用作主人的卧室。一排西式的刻花面玻璃窗户,能够透进明朗的日照。直接绷在窗扇上的,是仅宽一尺半的绿色府绸,打着细密的皱褶,显得十分女性化。从天花板降到地板的丝绒窗帘,是猫眼绿色的,白天总是被很优雅地挂成“人”字型。

    房间里的家具摆设,也是中西合璧式的:舒适而又实用的席梦思床上,罩着落地的大花手工织锦床罩。临窗是雕花玲珑而繁琐的红木梳妆台,正中一面宽镜,左右两面窄镜,宽镜前是放满化妆品和梳子之类的悬空台面,左右两侧的窄镜下面,是细长的抽屉柜子

    紫姨显然颇以这架梳妆台自豪。她对费阳说,它的打造工艺堪称“智慧的结晶”——那两个柜子上面的小抽屉,简直就像一个有形的谜语——拉开来,一目了然的容积空间,其实仅仅是实际内存量的三分之二不足。只有女主人自己知道,隐藏着的几个小暗屉,形状各异,可以用什么方式揭示出来。

    挂放衣服的是靠北墙整块厚樟木板镶里的日式壁柜,深而宽大,从天花板一直装修到地板,空间大小错落有致。里面几乎装满了一个富有女性的整个人生——

    作为年龄相仿的中年女性,费阳当然可以通过这些服装感受到,一个女性岁月的记录:从青春时代花色艳丽的衣裙,步入中年质地讲究的行头,春、夏、秋、冬,棉麻、丝绸、呢绒、皮草,新的、旧的、中式的、洋式的

    可以在那里找到紫姨情感的旅途、审美的变迁、生命的辉煌与沧桑,可以看到女主人极为自爱也特别爱美的天性。

    窗户朝着后院向北的一间,是主人的书房。四面沿墙的樱桃木书架,也是从天花板装修到地板,排列着成套或单本的图书。书脊有烫金文字的外文精装书和中国古老的线装本,费阳挺惊讶,紫姨还有收藏大量的连环画儿有着数不清的册数。

    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张明式风格的宽大书案,上面有一盏彩绿色玻璃罩子的西洋古典台灯、一部黄铜镀金的电话机,水晶墨水瓶、象牙裁纸刀、金属或木质的大小镜框,还有五支永远被削得很尖很尖的铅笔,并排放在一叠永远雪白的洋信笺右边书斋里看不到朝北的后窗,无论白天晚上,都要打开枝型吊灯,让橙黄|色的光芒充满这仅仅属于主人的咫尺方圆。

    同样是从大厅进门后向右,拐进一模一样的狭窄走廊,靠北是一间大大的洗浴卫生间。铺满雪白的防水“塔伊鲁(TILE)”,里面安装着带兽头盆脚的西洋白磁大浴缸,带着镜子的大理石洗脸池和西洋坐式的冲水马桶。还有供人休息、抽烟的小藤躺椅和茶几

    向北开着一排窗户,虽然光线并不充足,打开来可以看到一丈开外的后院墙。那里也不失为是一番风景:墙下的竹篱笆,夏天就会开放小碗一般大的蓝色牵牛花,含着清晨的露珠儿;墙头墙壁上,“爬墙虎”叶子,浓绿得令人心生怀疑

    紫姨见费阳将目光停留在窗外的后墙壁上,会心地微笑了

    她告诉费阳,北京秋冬的季节,那又是一番萧瑟的美——枯藤残叶仍然攀附在灰墙上,仿佛充满了无声的叹息和严峻的思绪。为此,在室外寒冷的日子里,自己经常喜欢一个人坐在卫生间的那张小藤躺椅上,面朝着被阳光忽略的北窗,久久注视着后墙,如同是在欣赏一幅“法国印象派”风格的朦胧画卷

    朝着北边,就是那条叫“灯芯”的小窄胡同。一扇小后门儿上,常年挂着一把古旧的铜锁。

    卫生间的斜对门,就是那间小牌室,窗户也是冲花园朝南的。房间里,团团围着一张中式雕花矮腿圆桌的,是一圈深色的真皮沙发。其中一只单人的,上面搁着个大大的圆形靠枕,厚棉布枕套上有着英国十字刺绣的玫瑰花,五彩斑斓,招人喜欢。显然,它标志着这是女主人固定的座位。

    西侧墙角处置放着一套原色的核桃木酒吧,那是一位高明的苏州籍木匠,特地寻来一张老百姓家上百年的大床,按照紫姨自己画的设计图,用老料打造出这套风格拙朴的小吧台。只上光油不涂漆,木质本身的纹路色泽十分耐看。还特地配着两张高脚杯形状的圆椅子,养女小町给它们起名叫“吊脚凳儿”。

    东侧墙角则摆着一座工艺精美的西洋落地座钟,黄铜色的钟摆旁边垂着链锤儿。钟声会在每一个正点的时候,自动发出清脆、深远的鸣响

    这间牌室的窗户,悬挂着厚重的金红色丝绒窗帘。需要打开它的时候,拉动窗户旁边环形的绳子,帘子就会巧妙地以波浪的形式向上收起,露出靠外边一层半透明的麻纱帘子。这就是一间外国人常说的所谓“美室”。

    

    

    费阳显然不是一个乐于轻易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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