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杀人者唐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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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杀人者唐斩-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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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他拄着刀,对那样子的汉子,人们通常都不敢去招惹,更何况那儿又是十分偏僻。
    天色快暗了,这回光返照的太阳很快便会消失。黑夜正长,冬更长。万一有人发现,也
解不了他的独门制|穴手法。到了第二天,等他冻僵了之后,便谁都看不出他是因|穴道受制而
动弹不得的了。这样杀人,既不见血,也很安全。甚至可以说,他确然觉得自己未曾杀人。
    他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在那两排足印尽处的杜小星,脸上已挂了两条冰丝,就像个小老头一样。他知道不
久之后,他就会为霜雪所覆盖,就像一个由小孩子堆出来的可爱的雪人一样可爱。
    他忽然想起龚侠怀。
    天气那么冷在牢里也不例外罢,有人为龚侠怀而死,龚侠怀又能怎么样,龙到了浅
水,连蛇都不如!想到这里,他的头发又竖立了起来:这件事会使二当家很高兴,但既然已
做过了这种事,龙头这辈子还是不要出来的好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用头发思考的。
    他在回去的路上,不时都在饶有兴趣地想:
    这时际,不知杜小星已冻死了没?

2 忧郁禽兽
    叶红并不怕王虚空。
    使他感到微惧的是那个一直未曾现身的跟踪者。
    可是他一看到王虚空,就觉得头大。
    一个头,六个大。
    王虚空也有一张巨脸,一个大头。
    南瓜一般大的脸,冬瓜一样的身躯。
    偏偏那张脸又写满了自许、自大、自负,不可一世得惹人可怜、令人憎。
    他拨去身上的雪花,委屈地叫道:“为了你,我冷死了。”
    叶红瞪着这个自雪堆里蹦出来的怪物,老实不客气地问:“你要暗算我?”“我呸!谁
暗算你?你有天大的面子,值得我王虚空来暗算!”他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还悻悻然地在
呢呢喃喃,“也不吐口唾沫星子照照镜子!用得着我来暗算你!哩哩”
    叶红心情极坏,该救的人还没有救,该办的事还没有办,该出现的杀手仍没有出现,出
现在眼前的却是这个在不寻常的乱局里仍纠缠个没了的胖小子。
    叶红没好气地间:“你要于什么?”“干什么,”王虚空眨着小眼睛,眨一次眼睛就更
亮一些,“决斗啊。”
    叶红想起来了:“对了,你楚楚令那一战到底怎么了?”“楚楚令?”王虚空说,“我
到了金沙塘,才知道他死了。”“死了?!”“金沙塘”的楚楚令是当年勇抗金兵的领袖人
物,他的刀就像黑夜里一道血肉的闪电,金兵见着他,骑马的失去了马脚,穿盔甲的断了
腰。他杀到哪里电就闪到哪里,没有人能阻挡得了闪电,持长矛的折了腿子,持藤牌的扭了
脖子。敌人遇上他,裤裆子里不是屎就是尿。
    在军队里,他那红色的腰刀就是一面大黍,回到家乡,他人在哪里哪里就是一支王师,
他一直作战到五十五岁,直到那年他中了毒。
    那时候他还在北边号召民军抗金到底,声势浩大,京城里的特使来到他帐下,赐他喝蟠
桃酒。酒下肚,毒力发作了,全身发胀,发出浓烈的臭味,惊吓了一头军中的猎犬,被逼龇
着牙咬了他一口。那头狗立刻毒发而死。
    他的爱将看到这种情境,都知道楚老将军是死定了的。与此同时,金兵大军杀到,如风
卷残云,千亿只蝗虫抢噬就那么一小亩的高粱一般。
    就在他们在高粱田里遭围杀的时际,一支民兵抄来救援。他们就像熟练的农夫,一拐刀
就是一束甘蔗连着叶儿应声而断,爽利活络。在他们眼中,这些残民以逞的金兵只是带刺的
毒蔗。这些人以寡击众已击得天经地义了,仿佛非如此不能显出他们的本色,非这般不够过
瘾一样。
    暗夜里,这支已在十三个大宋城镇奸淫烧杀的金兵,遇上了他们命里的煞星。他们闯杀
一番就撤走,让金兵大军赶至时只扑了一个空。
    他们的首领当然就是龚侠怀。他联同“孤山派”的赵伤,全力救援楚楚令这支兵马。龚
侠怀在高粱丛中找到楚楚令的时候,他已全身肿得像只蛤螟,脸孔像一只青蛙,手里还持着
刀,刀是血红色的,他的眼是血红色的,皮肤下愤张的红筋多于青筋,地上淌着血红,高粱
晃着血红,连月亮也是血红色的。
    龚侠怀被已经毒得半疯的楚楚令误砍了一刀,血流如注。英雄的血在暗夜里一样的红。
他点了中毒盟友身上的|穴道,背着他跑,却遇上了在金营里混了个荣华富贵的唐门好手唐三
葬和他四名手下的狙击。
    龚侠怀咬着牙,背着楚楚令,以一种狂烈的杀气,重创了三名唐门高手,杀出重围。一
枚铁蒺藜已攒入他的肚子里。
    他背着楚楚令,反而不跟着大队跑棗他知道金兵对他和楚楚令是志在必得,如果跟大家
在一道,可能到头来要全军尽覆。他背着他,以一种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斗志收拾在国破山河
里横肆烧杀的包围者,逃到甘蔗林里。
    然后他灌楚楚令喝水。喝的是沟里灌溉甘蔗的水。臭水胀满了楚楚令的胃,龚侠怀忙着
用内力替他逼出毒力,金针度|穴,操揉拿捏,楚楚令的胃似有一条鳄鱼在吞噬着,一口又一
口的,然后又用它的尾巴搠着磨着,楚楚令的胃仿似给刺穿了,一直不停地在呕吐,从黑色
的脓水吐到绿色的渣滓,里面浮游着一条没有脚的火红蜈蚣,还有鲜肥的蠕虫和能穿过甘蔗
厚皮的蛆虫;然后又从黄|色的胆汁吐到白色的泡沫,里面有近日楚楚令行军时果腹的硬馍馍
和几条野菜,还有半只他在拼杀时一口咬下来一名金兵将领已消化了八成的耳朵。
    之后,吐的就是血了。
    到吐血的时候,楚楚令除了觉得自己浑身乏力,体内空虚得像失去了一个胃之外,其他
已一切无碍了。
    他衰弱地望向龚侠怀,才发现龚侠怀已经变成了个紫色的人。
    他肚子里的唐门暗器是淬毒的。
    从来没有人在着了唐门暗器之后,还可以挺到现在,而且,还可以本身真气去替人解毒
的。
    待龚侠怀开始为自己设想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毒力第三次攻心。
    他的生命只剩下了一盘残局,连眼白都是紫色的。毒力以排山倒海、惊涛骇浪的阵容直
入他心脏的城池。
    楚楚令虚弱得像一个没有内脏的人,他连一个“谢”字都说不出口,更不知如何能助为
救他而落此下场的恩人。
    龚侠怀在那红色的月光下,脱掉了自己的上衣。他的肌肉结实得好像把盔甲穿在衣内,
可是都是紫色的棗越近腹部越紫。腹部只有一个小小的黑洞,渗出了些黑色的水,在暗红月
色下看去,像一颗小痣。那就是唐门暗器射入的地方。
    龚侠怀拔出一把快利的小刀,向只剩下一口气来承接第二口气的楚楚令,仍然是带着他
那郁勃难舒的神情笑道:“没想到居然可以在活着的时候看看自己的内脏。”说完之后,咔
的一刀,剖开了自己的小腹。
    楚楚令看得一清二楚:哪里是大肠,哪里是小肠,哪里是肝,哪里是胰。每一个内脏都
在微微地跳着,表示这个人仍活着,而且生命力如此惊人强韧地活着。他亲眼看见龚侠怀用
手去搜寻那颗钉入肚子里的铁莲葵,就像翻箱倒柜、搜寻珍宝的劫匪。他知道那一颗比花生
米还小的事物,是他生命里的句号,他要把句子写下去,就得要把这句号去掉。
    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脸上还是那一副郁勃难平的微愁。终于他找到了。他以拇食二指
钳住那个小得像一颗杏仁的东西,轻轻地拔出来。那小圆球上的钩刺,仍划破了肉壁,使得
那儿又淌出了黑血。于是龚侠怀用力剜去了自己腹壁里的几块肉,用一口针,穿过羊胎衣的
线,在自己肚子里一扎一拔地缝了二十七下。
    这时候,他的身子就是白的了,象牙一般的白。很难相信一个像大树干豪壮的身子肤色
竟像叶芽一般的白,白得使他那刚毅的脸上,更透露出秀气与微愁。
    之后,他躺在地上,长吁了一口气。就像个泥潭冒了一个泡,然后便是死寂一片了。
    过了好一阵,一个金兵钻进甘蔗林来放溲,恰巧见到楚楚令。
    他拔出腰刀,狠狠地砍过去。
    暗红的月亮照在刀口上,像未杀人就已沾了血。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那金兵怔了一怔,然后伸手到后颈,似要拍打一只蚊子,然
后就直挺挺地趴在地上了。
    他的后脖子有一只苍蝇。
    当然就是那枚铁蒺藜。
    龚侠怀气咻咻地半撑起了身子,笑道:“这些人,总是不肯让人好好歇一歇的。”他脸
上还是那副表情:楚楚令觉得在自己面前救了自己的那个人,就像一头禽兽。
    忧郁的禽兽。”
    自此以后,楚楚令心灰意冷,解甲归田,不再动武。
    龚侠怀灌水解毒、剖腹自救的事,就是从老侠楚楚令的嘴里传开来的。
    谁都知道“眠月神刀”楚楚令和龚侠怀的交情。
    没想到,龚侠怀身系囹圄,他的至交楚楚令却死了。
    叶红有一种仿佛龚侠怀那一干人都遭了天劫的感觉。
    “怎么死的?”他禁不住问。
    “给人暗杀死的。”王虚空指了指自己的肥胸,另一只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厚背,“一
箭,嗖,一个洞,穿了。”
    叶红只觉得心里一凉。
    仿佛有这样的一支箭,就夹在风雪中一触即发。
    “找不到他决斗,”王虚空懊恼他说,“我很遗憾。你就委屈一下吧。”
    “哦?什么?”叶红知道这人说话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他死了,我只好将就点,找你决斗了。”
    叶红笑了。
    “承蒙看得起,”
    他笑得微带愤怒,“谢谢。”
    “你真有闲,”他继续愠怒地道,“外敌进犯,民不聊生,贪官枉法,土豪恣肆,我们
这些拿刀使剑的,却只顾自己找人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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