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君也问了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九哥的一句话像石头砸在心上,这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一直以为九哥会一直陪着我,每天都穿着一身紫衣在迟暮亭等我,而不是穿着一身紫衣搂着一个女人在迟暮亭等我。
我勉强笑了笑:“八哥的孩子都满月了,你是该”
九哥继续望着我,不以为然,“我对父君说,我要潜心修道。”
“父君相信了?没把你扫地出门?”心中的大石落了地,说话声音不自觉提高,“你应该说我也想修道。”
“你?”九哥忽然笑了一声,“若是我这么说,父君可真得把我扫地出门了。”
他的笑,如是风中的鸢尾花,看得我答不上话。只见九哥指了指我身后:“紫苏。”
我转眼看去,就见一个蓝衣宫女摔了个啃泥状,然后一瘸一拐地奋力朝我挪过来。紫苏比我小两岁,一进宫就跟了我,与我一同长大,也是我唯一的朋友。紫苏很机灵,可惜做事莽撞,若换了别的主子,指不定已在黄泉路上走了七八回了。大致是因为这个,有宫人在背地里给我取了个绰号,叫什么护短公主。从此,想进栖梧宫服侍的宫人不计其数。
刚踏进迟暮亭,紫苏不慎踩到裙摆,扑通一声扑倒在九哥面前。我不忍直视,九哥闲眼看她,悠悠道:“不必行如此大礼,起来吧。”
紫苏直接转跪到我跟前:“二公主,帝君召你去文宣阁。”
我还没猜出这个父君又玩什么花样,就听九哥的声音飘过来:“时候到了。”
“怎么听着有些不吉利?”我回头过去,九哥从榻上坐起,他唇边的笑有些熟悉。
“不是听着,对你来说,是真的不吉利。”九哥走到我面前,低头看我,“差点忘了告诉你,父君出动宫中所有画师,把符合条件的公子都画了像。现在已挂满文宣阁,就等着你去。”
我抬眼撞上九哥的眸子,许久才憋出一句:“挂满文宣阁?他这是要糊墙么?”
九哥理了理我的鬓发:“父君糊墙,还不是为了你么?把收集半生的传世名画都给换下,挂上那些脑满肠肥、歪瓜裂枣你以为,父君想这样么?”他竟然把我的心声给说出来了!还说得非常正直而自然!
我低头见紫苏依然跪在脚边:“你能不能先站起来?”
紫苏揉着膝盖,一脸可怜:“二公主,就让我再跪一会儿吧。”
九哥侧目看她:“她摔了两回,一时半会儿是起不来了。我会命人照顾她,你先去吧。”
我点点头,见紫苏望着九哥傻笑,轻叹一声,转身走出木兰林。
在林外等候的步辇,把我抬到文宣阁,之后跪了一地的宦侍宫女把我给迎了进去。
选驸马这回事,半年前也曾听父君提过,只是我没放在心上,今日旧事重提,也该找个类似修道的借口搪塞过去。
边想边走,险些栽在门槛上,我扶墙站稳,木木然往房里一看真的是糊墙啊!
说句实话,宫廷画师存在目的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取悦君王,一切按照君王喜好而为,包括候选驸马的画像。眼前这一张一张,几乎是同一张脸换了身衣服,而那张脸总觉得在宗庙祠堂里见过,山海经里的长琴原画都比这英伟。
我正愣着,一个画师躬身掠过,父君手里握着一卷画像,正望着我:“晗月,过来。”
画像糊墙,胜似选妃
堂堂景国成奕帝笑成一副难以言喻的模样,两手负在身后,环顾墙上的那些画像,像是欣赏一生的功绩,然后看向我:“晗月,过来。看看喜欢哪一个,父君马上把他指给你。”
本着为人子女的孝心,我勉为其难将那些糊墙的纸看了一遭,正想诚实表达内心感受,便听父君道出几句骇人听闻的话:“这些画,你也是见过的。半月前,朕召书沂前来,将这些画像的副本给了他。你向来听他的话,多少也会翻一翻。可眼看半月都不见消息,朕着急,就想问问你的意思。未来的夫君,还是该由你自己挑选”
后面的那些话,我是一个字也没听清。什么画像副本?我连条边也没看见好么!依九哥的性子,八成是看过画像,接着一把火就给烧了。最后,估计连他自己也忘了,今天忽然想起,就说是两天前,其实已经拖了半个月九哥,做得好!
不过,九哥提也没提画像的事,确实有些奇怪。寻思着九哥在打什么算盘,眼角那张痛心疾首的脸又把我吓个半死:“父父君,你怎么了?”
父君一脸悲伤,继续看着一墙纸糊:“朕一看就明白,这些公子,你一个也不喜欢。唉,劳心劳力挑了大半年,白费了。”
我傻了一会儿,茫然看着他:“父君,其实不用这么着急。”
父君突然皱眉盯我:“你十六了!”
“是啊,十六了。然后呢?”
“是出嫁的年纪了。”父君唉声叹气,看不出任何演技,“朕何尝舍得你?珍月公主走了,只剩下你了。现在,你是朕唯一的公主,朕如何舍得!”
“那那就再留两年。”我真的不知该接什么话,好像什么都是错。果然,我气还没收回嗓子里,父君的脸就凑过来。
父君神情肃然,手指那些纸糊:“这些都是万中无一的人选,你哪里不满意?说出来,朕可以帮你再换一批!”
原来,驸马候选人可以说换就换。原来,景国有那么多万中无一的青年才俊。
看父君一腔豪情壮志,我不忍心打击,而且无论换几批,也差不多是糊墙的水准。心说夜长梦多,不如一次解决:“父君,你看这些画上的人,都是一个样子,让儿臣怎么选?”
父君把眼睛瞪得巨大:“一个样子?”快步走到一张纸糊面前,指着他眼睛,“你看这位将门虎子,剑眉星目,正气不凡,还有这位”
虚伪地倾听父君不厌其烦的解说,我始终觉得这些人无外乎是两颗桃核眼外加俩肉包腮帮子,顿觉人生好无力:“父君,我又没见过,你再说也没用啊。”
“你想见他们?”父君两眼放光,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顺带他也理解出歧义。
“朕明天就把他们都召进宫来。你可在关雎楼一批一批慢慢挑选,你选的这段日子,他们都会住在宫里”父君越说越兴奋,几乎手舞足蹈。
渐渐地,我觉得这选驸马的步骤有点耳熟,尤其是关雎楼那不是父君选妃的地方么?所以,父君把选驸马当成了选妃?
父君忽然握起我的手贴在心口,眼里透出过度的温情:“晗月,这点小事就包在朕身上!你回去等消息,记得到时候打扮漂亮些!”
“其实儿臣”我正想婉言谢绝,吏部尚书匆忙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堆东西,想来父君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了我了。
“你先退下吧。”父君拧起鱼尾纹,对我挑眉一笑,“记得父君的话!”
“儿臣告退。”我临走前发现父君手里一直握着一卷画像,也许是太过兴奋忘了打开。如果是画师刚送来,定是连九哥也未见过。反正也是纸糊的水准,我栖身退步离开。
文宣阁正对着辰宫最美的沐夕湖,每日黄昏,湖面漫布金弦,风吹来时盈出些许暖和雾色,直到坠下月色清辉,一池碧水方才归于沉寂。
我站在湖边,望着午后碎在湖心的日光,背着等候的宦侍宫女,暗自说道:“爹爹,女儿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小时候,你总说我像男孩子,说我嫁不出去。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很难,你知道金灿灿叔叔有多努力么?”
当年父皇的善意谎言并未维持多久,因为九哥诚实地告诉我:大漠根本不可能放牛。那时我还不相信,后来九哥诓骗禁军统领他儿子偷了追封诏书的副本来,我才明白爹爹去了什么地方。我没有怪九哥,毕竟我不用再等,也不必再为爹爹出远门而担惊受怕。
现时初春,午后的天气仍是微凉,湖面吹来一阵风,襦裙紧贴在身上,感觉有些冷。身后的宫女问:“二公主,回宫么?”
我凝视湖面掠过的白鸟,缓缓摇头又重重点头。因为,我看见湖心多出一艘船,甲板上的某人正奋力向我招手:“晗月!晗月!等我!不要走啊!”
这位,便是十年前被我一手推下冰湖的帝十子书寅,仅比我年长一个月的十哥。听说那天之后,他高烧五日不退,复原后也无生气,脾气竟然好了许多,而且莫名其妙对我万分佩服,时不时缠着我别处挖来的趣闻。
他不像九哥那般淡泊沉静、深不可测,书寅是一个很简单的人,若非他的母妃强横,我倒是愿与他相交。宁妃恨我入骨也情有可原,她一直认为书寅的不长进与当年的高烧脱不开干系。作为凶手的我,自然要心甘情愿地躺枪,凡事绕行,相望不相见。
尽管书寅喊得很努力,但为了避嫌,我只好当作没看见,揉揉眼睛就上了步辇。
栖梧宫的宫人不多,只因我不喜欢时刻被人盯着,就死缠父君把人撤了大半。唯一想撤却撤不去的人,只有栖梧宫的掌事姑姑——青竹。
我入宫十年,她陪了我十年,当年在睿德殿上强按我跪下的姑姑就是她。她很严厉,明明长得很漂亮却不喜欢笑,但她对我事事关心,可谓无微不至。书上说,像青竹这般待我的人,叫做母亲。
父君糊墙的事传遍辰宫,在宫前等我的青竹终于笑了,如果我记得不错,这是她今年第一次笑。我不明白笑有什么难的,至少对她来说不容易。
青竹朝我身后看了看,脸又沉下来:“二公主,紫苏一天不见人影。”
我暗道紫苏当真赖在迟暮亭了。嘴角抽了抽,撑起僵笑:“她很忙。”
青竹没有多问,转身就进了宫里。我连忙吩咐身后宦侍:“快去木兰林把紫苏拖回来!”我很清楚,若紫苏在一盏茶的时间里还到不了青竹眼前,她下个月的例银可算是没了,最后又得让我贴补给她。
栖梧宫很大,据说与帝后的凤仪宫不相上下。但帝后很早便香消玉殒,听闻是生大皇子的时候难产而起,后来大皇子也先天不足而早夭了。父君伤心欲绝,从此后位空虚,现时掌管后宫的是荀妃,也是三皇子的母妃。她终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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