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地主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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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地主的死-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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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君说很好,你带我们到松篁后重重有赏。” 
  王香火微低着头,从两队日本兵身旁走过去,那些因为年轻而显得精神抖擞的脸沾满了尘土,连日的奔波并没有使他们无精打采,他们无知的神态使王香火内心涌上一股怜悯。他走到了前面,走上了一条可以离开水的小路。 
  这里的路也许因为人迹稀少,显得十分平坦,完全没有雨后众多脚印留下的坎坷。他听到身后那种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就像众多螃蟹爬上岸来一样“沙沙”作响,尘土扬起来了,黄|色的尘土向两旁飘扬而起。那些冬天里枯萎了的树木,露出仿佛布满伤疤的枝桠,向他们伸出,似乎是求救,同时又是指责。路的弯曲毫无道理,它并没有遭受阻碍,可它偏偏要从几棵树后绕过去。茂密的草都快摸到膝盖了,它们杂乱地纠缠到一起,互相在对方身上成长,冬天的萧条使它们微微泛黄,丧失了光泽的杂草看上去更让人感到是胡乱一片。 
  王香火此刻的走去已经没有目标,只要路还在延伸,他就继续往前走,四周是那样的寂静,听不到任何来到的声音,只有日本兵整齐的脚步和他们偶尔的低语。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进入了下午,云层变得稀薄,阳光使周围的蓝色淡到了难以分辨,连一只鸟都看不到,什么都没有。 
  后来,他们站住了脚,路在一间茅屋前突然终止。低矮的茅屋像是趴在地上,屋檐处垂落的茅草都接近了泥土。两个端着枪的日本兵走上去,抬脚踹开了屋门。王香火看到了另一扇门,在里面的墙壁上。这一次日本兵是用手拉开了门,于是刚才中断的路在那一扇门外又开始了。 
  翻译官说:“这他娘的是什么地方?” 
  王香火没有答理,他穿过茅屋走上了那条路。日本兵习惯地跟上了他,翻译官左右看看,满腹狐疑地说: 
  “怎么越走越不对劲。” 
  过了一会,他们又走到了湖边,王香火站立片刻,确定该往右侧走去,这样就可以重新走回到那座木桥边。 
  王香火又见到岸边的青草爬入湖水后的情景,湖面出现了一片阴沉,仿佛黑夜来临之时,而远处的湖水依然呈现阳光下的灿烂景色。是云层托住了阳光,云层的边缘犹如树叶一般,出现了耀目的闪光。 
  他听到身后一个日本兵吹起了口哨,起先是随随便便吹了几声,而后一支略有激昂的小调突然来到,向着阴沉的湖面扩散。王香火不禁回头张望了一下,看了看那个吹口哨的日本兵,那张满是尘土的脸表情凝重。年轻的日本兵边走边看着湖水,他并不知道自己吹出了家乡的小调。逐渐有别的日本兵应声哼唱起来,显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哼唱。这支行走了多日的队伍,第一次让王香火没有听到那“沙沙”的脚步声,汇合而成的低沉激昂的歌声,恍若手掌一样从后面推着王香火。现在,王香火远远看到了那座被拆毁的木桥,它置身于一片阴沉之中,断断续续,像是横在溪流中的一排乱石。有十多条小船在湖面上漂浮,王香火听到了橹声,极其细微地飘入他耳中,就像一根丝线穿过针眼。 
  身后的日本兵哇哇叫喊起来,他们开始向小船射击,小船摇摇晃晃爬向岸边,如同杂草一样乱成一片。枪击葬送了船橹的声音,看着宽阔湖面上断裂的木桥,王香火凄凉地笑了笑。 
  孙喜来到孤山对岸的时候,那片遮住阳光的云彩刚好移过来,明亮的湖面顿时阴暗下来,对岸的孤山看上去像只脚盆浮在水上。当地的人开始在拆桥了,十多条小船横在那些木桩前,他们举着斧子往桥墩和桥梁上砍去,那些年长日久的木头在他们砍去时,折断的声音都是沉闷的。孙喜看到一个用力过猛的人,脆弱的桥梁断掉后,人扑空似的掉落水中,溅起的水珠犹如爆炸一般四处飞射。那人从水里挣扎而出,大喊: 
  “冻死我啦。”近处的一条船摇了过去,把他拉上来,他裹紧湿淋淋的棉袄仿佛哭泣似的抖动不已。另一条船上的人向他喊: 
  “脱掉,赶紧脱掉。”他则东张西望了一阵,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他身旁一人把他抱住的双手拉开,将他的棉袄脱了下来,用白酒洒到他身上。他就直挺挺地站立在摇晃的小船上,温顺地让别人摆布他。他们用白酒擦他的身体。 
  这情景让孙喜觉得十分有趣,他看着这群乱糟糟的人,在湖上像砍柴一样砍着木桥。有两条船都快接近对岸了,他们在那边举斧砍桥。这里的人向他们拚命喊叫,让他们马上回来。那边船上的人则朝这里招手,要让他们也过去,喊道: 
  “你们过来。”孙喜听到离他最近一条船上的人在说: 
  “要是他们把船丢给日本人,我们全得去见祖宗。” 
  有一个人喊起来了,嗓门又尖又细,像个女人,他喊: 
  “日本人来啦。”那两条船上的人慌乱起来,掉转船头时撞到了一起,而后拚命地划了过来,船在水里剧烈的摇晃,似乎随时都会翻转过去。待他们来到跟前,这里的人哈哈大笑。他们回头张望了片刻,才知道上当,便骂道: 
  “他娘的,把我们当女人骗了。” 
  孙喜笑了笑,朝他们喊: 
  “喂,我家少爷过去了吗?” 
  没有人答理他。桥已经断裂了,残木在水中漂开去,时沉时浮,仿佛是被洪水冲垮的。孙喜又喊了一声,这时有一人向他转过脸来问他:“喂,你是在问谁?”“问你也行。”孙喜说,“我家少爷过去了吗?” 
  “你家少爷是谁?”“安昌门外的王家少爷。” 
  “噢——”那人挥挥手,“过去啦。” 
  孙喜心想我可以回去禀报了,就转身朝右边的大路走去。那人喊住他:“喂,你往哪里走?”“我回家呀。”孙喜回答,“去洪家桥,再去竹林。” 
  “拆掉啦。”那人笑了起来,“那边的桥拆掉啦。” 
  “拆掉了?”“不就是你家少爷让我们拆的吗?” 
  孙喜怒气冲冲喊起来: 
  “那我他娘的怎么办?” 
  另一个笑着说:“问你家少爷去吧。”还是原先那人对他说: 
  “你去百元看看,兴许那边的桥还没拆。” 
  孙喜赶紧走上左侧的路,向百元跑去。这天下午,当地主家的雇工跑到百元时,那里的桥刚刚拆掉,几条小船正向西划去。孙喜急得拚命朝他们喊: 
  “喂,我怎么过去?”那几条小船已经划远了,孙喜喊了几声没人答理,就在岸边奔跑起来,追赶那几条船。因为顺水船划得很快,孙喜破口大骂:“乌龟王八蛋,慢点;狗娘养的,慢点;老子跑不动啦。” 
  后来,孙喜追上了他们,在岸边喘着粗气向他们喊: 
  “大哥,几位大哥,行行好吧,给兄弟摆个渡。” 
  船上的人问他:“你要去哪里?”“我回家,回安昌门。” 
  “你走冤路啦,你该去洪家桥才对。” 
  孙喜费劲地吞了一口口水,说: 
  “那边的桥拆掉了,大哥,行行好吧。” 
  船上的人对他说:“你还是往前跑吧,前面不远有一座桥,我们正要去拆。” 
  孙喜一听前面有一座桥,立刻又撒腿跑开了,心想这次一定要抢在这些王八羔子前面。跑了没多久,果然看到前面有一座桥,再看看那几条船,已被他甩在了后面。他就放慢脚步,向桥走了过去。他走到桥中间时,站了一会,看着那几条船划近。然后才慢吞吞地走到对岸,这下他彻底放心了,便在草坡上坐下来休息。那几条船划到桥下,几个人站起来用斧子砍桥桩。一个使橹的人看了一眼孙喜,叫道: 
  “你怎么还不走?”孙喜心想现在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正要这么说,那人告诉他:“你快跑吧,这里去松篁的桥也快要拆掉了,还有松篁去竹林的桥,你还不跑?”还要拆桥?孙喜吓得赶紧跳起来,撒开腿像一条疯狗似地跑远了。 
  地主站在屋前的台阶上,手里捏着一串铜钱,他感到孙喜应该来了。 
  此刻,傍晚正在来临,落日的光芒通红一片,使冬天出现了暖意。王子清让目光越过院墙,望着一条微微歪曲的小路,路的尽头有一片晚霞在慢慢浮动,一个人影正从那里跑来,孙喜卖力的跑动,使地主满意地点点头。 
  他知道屋中两个悲伤的女人此刻正望着他,她们急切地盼着孙喜来到,好知道那孽子是活是死。她们总算知道哭泣是一件劳累的事了,她们的眼泪只是为自己而流。现在她们不再整日痛哭流涕,算是给了他些许安宁。 
  孙喜大汗淋漓地跑了进来,他原本是准备先向水缸跑去,可看到地主站在面前,不禁迟疑了一下,只得先向地主禀报了。他刚要开口,地主摆了摆手,说道: 
  “去喝几口水吧。”孙喜赶紧到水缸前,咕噜咕噜灌了两瓢水,随后抹抹嘴喘着气说:“老爷,没桥了。少爷把他们带到了孤山,桥都拆掉了,从竹林出去的桥都拆掉了。” 
  他向地主咧咧嘴,继续说: 
  “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地主微微抬起了头,脸上毫无表情,他重又看起了那条小路。身后爆发了女人喊叫般的哭声,哗啦哗啦犹如无数盆水那样从门里倒出来。孙喜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眼睛盯着地主手里的铜钱,心想怎么还不把赏钱扔过来,他就提醒地主: 
  “老爷,我再去打听打听吧。” 
  地主摇摇头,说:“不用了。”说着,地主将铜钱放回口袋,他对大失所望的雇工说: 
  “孙喜,你也该回家了,你就扛一袋米回去吧。” 
  孙喜立刻从地主身旁走入屋内,两个女人此刻同时出来,对地主叫道:“你再让孙喜去打听打听吧。” 
  地主摆摆手,对她们说: 
  “不必了。”孙喜扛了一袋米出来,将米绑在扁担的一端,往肩上试了试,又放下。他说:“老爷,一头重啦。”地主微微一笑,说:“你再去拿一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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