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是关心她,在乎她——喜欢她。
他站在那么多弟子里,她却坐在师父身边,阳光璀透,流淌在她乌黑长发和雪白面庞上,只可惜,那脸上没有一丝笑。眼睛反倒红肿着,不知是为了什么哭过。
因为看到她那不悦的表情而觉得心中沉沉的自己,怎么说都是因为喜欢她的原因吧。
可是,青女却目不斜视,像一个漂亮的偶人娃娃一样摆在那里。这样的她,看起来甚至有了几分让人心神悚栗的威势。
她是怎么了呢?伏杜一晃神,却听得上头师父叫:“伏杜!你和青女比试!”
青女也被爹爹这一声给惊到了,她终于做出了落座之后的第一个动作——扭过去惊奇地看着唇角漾起一丝微笑的父亲,心中不是不埋怨的。
但是,鉴于她爹根本无视她的哀怨这一点,青女也只好站起来,走下比武场,拔出腰间束着的匕首。
伏杜拱手为礼,眼见着就提起手中的长剑——却不是“惊霜”,只是一把弟子使用的寻常剑器,向着青女一招“虹落五溪”刺来。
青女却似乎不想挡格,直到那长剑刺到她胸口处时才斜侧身子堪堪躲过。这一招原本有五种变招,对方若是躲避,变招一发便避无可避,但青女躲得够晚,招数已经使老,要变是不可能了。
伏杜剑尖一抖,仍是“虹落五溪”,却刺得慢了不少。方才那一剑太快,青女若是不躲,他也刹不住势头,只怕要伤到她了。是而这次发招速度变慢,若是看青女不躲闪,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收势或者把剑扔掉。
青女仍然不躲,只在伏杜马上就要变招时对他微微一笑。
伏杜只觉得今天的青女说不出的诡怪,他收剑,站住:“你怎么了?”
青女抿抿嘴,竟把匕首丢掉,纵身扑到了他怀里。伏杜完全懵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转过头求助地望着裴盟主。
裴盟主猛地站起来,又坐下去,看似不经意地说:“伏杜,你把青女带下去。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能比试什么时候再上来。”
天地良心,伏杜最初的感觉是——我被他出卖了。
但是,当着所有弟子的面,他除了服从还能怎么样呢?于是,他拉着青女的手,轻声安慰:“咱们下去说好吗?你能从我怀里起来么?大家都在看”
目睹这诡异的一幕,弟子们统统面面相觑,一时,偌大的场子里只听得到无比尴尬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挲的细微响动。
裴盟主咳嗽了一声:“下面该谁了?要我一个一个叫么?”
自有一对儿弟子出来比斗,可裴盟主的心思却全然不在场上了——今儿早上他只不过是告诉青女铁箭门的宋家要向她求亲,青女就哭得和个泪做的人儿一样,再加上刚才那一幕,他就是再傻也看得出青女在想什么吧。
十三岁他是想过该给青女定亲,及笄之后就该出嫁了,可却没想到青女这厢已经有心上人了。
不过伏杜却明确地拒绝过这门婚事裴盟主觉得头有点儿疼,望着场下激斗的弟子们长剑反射的清丽阳光,他突然感到人生无味犬猫可憎
做师父难,做爹也难,尤其是当一对小儿女各有恩怨时,做师父兼爹,这任务不是人可以做的啊!他又没有应承宋家,却得看着自家女儿哭得人都快化在地上了,他还得去和伏杜说这事,多么有损师父的形象——咳,尤其是还被伏杜拒绝了。
所以,他暗自发誓,无论如何,他绝对不再和伏杜说什么婚事。看那小子一脸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倒显得他一个长辈,婆婆妈妈充满了一颗做媒的爱心
当然,作为一个连女儿都有了的男人,他完全能看出来伏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就是搞不清楚自己喜欢谁么?这种少年时代的心事,对他来说是多么遥远而美丽的过往啊
正在神往之时,已经不能下场比武却依然随同他身边的大弟子龙羽轻声咳嗽:“师父,师父?下头那两位师弟已经打完了”
面对着自家师父突然惊醒一般的神色,龙羽也有点儿无力——呃,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师父那为父之心与为师之心之间的天地鸿沟有多么难以跨越和完美弥合的
至于伏杜,当他把青女拖出比武场时,心里就已经蒙上一层阴云了。青女这丫头喜怒都在脸上,今天居然一副被打击傻了的样子估计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了
“你怎么了?”他刚刚把青女紧紧勒住他脖子的手掰开,问出这么一句,青女就又粘了上来。这次不是靠着了,居然是放声大哭。
女人当着你的面哭鼻子,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青女,青女,别哭好不好?我求你别哭让人看到以为我欺负你呢。”他好不容易把青女安置在路边的一块青石上,自己则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把头埋在膝间,肩膀颤抖,明显是情不自已
“你为什么不娶我?”青女哭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泪光未干的眼中,尽是难见的倔强。
“我?”伏杜一愣,心跳迅速冲上一个新的高峰:“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青女咬紧嘴唇,似乎有什么要说却不敢说不愿说的语句哽住了她的咽喉:“不要管我为什么问这个,你直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
“因为我答应过娶别人。”伏杜挤出一句话来,却不知道是否妥当——春锦还有没有命在他都不知道!但是此时,这样说固然奇怪,可不这样说又能怎么说?
他没有去看青女的神情,也许是畏惧或者其他什么情绪。如果触到青女山泉一样透彻的眼神,他真的还能撒出谎来吗?
“我不相信。”青女的带了几分赌气的声音响起:“你才十五岁,怎么可能答应是跟着你的那个丫鬟么?”
伏杜的心脏猛地一跳,春锦青女知道她的存在么?他回头盯住了青女的脸:“你怎么知道?”
“除了她还有谁呢?”青女伸手拔下身边的一片草叶:“如果是春锦那么,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我以为你会喜欢上我呢!要是有下辈子,你先遇到我好么?”
伏杜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看着青女慢慢起身,手指间的草叶被揉搓出绿色的浓稠汁液,听着她再也没有快乐的声音响起:“不知道为什么,宋家向爹爹求亲了。我不愿意嫁过去,死都不想。我喜欢你,就把你的仇人当做我的仇人一般,怎么能嫁给宋家做儿媳呢”
伏杜一怔,心中竟有难抑的愤怒涌起:“铁箭门宋家?他们怎么会”
“我不知道。”青女的声音已经没有力量:“也许,是想报复或者想笼络千锋剑盟吧?爹爹没有告诉我他有没有答应,可我怕”
伏杜只觉他心中绝对不容人亵渎的珍宝被人丢进了泥土一般的愤怒。他不能娶青女,是因为这一生是要给父母报仇的,如果哪天他死了,青女该怎么办?他宁可让青女嫁给一个能陪伴她珍惜她一生的人——但那个人,无论如何不能是宋家的子弟。
青女抬起为了习武方便而特意束紧的小袖拭去眼泪:“我若是死了,你会记得”
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被伏杜揽进了怀里。耳边响起的是少年还带着稚嫩但无比坚定的声音:“不许乱说,我去向师父求亲我不会让你嫁到宋家去的。”
如果是为了留住她,那么放弃报仇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能不让她嫁到宋家去,一切都可以付出。
“我从来也没有应允宋家这门亲事啊。”裴盟主一脸“老子很冤枉”地望着跪在他面前,面色沉重坚毅的伏杜——其实他很想笑,很想拍桌或者扭秧歌什么的如果他不是威严的盟主的话。
“”伏杜惊异地抬起眼睛:“那青女说的”
“她说我许亲了吗?”裴盟主眨眨眼:“我只是告诉她宋家派人来求婚而已”
——仔细思量,青女的意思确实是“我不知道爹有没有答应”于是今天她只是向自己,间接表白么?
伏杜的脸,再次不受控制地泛红了——明明就是他自己想的太严重了啊,明明就是他自己太激动
“你”裴盟主伸手拿起桌上的青瓷盏子,抿了口清茶:“你和青女”
但就在他吞咽下那口茶水的瞬间,伏杜双手抱拳:“师父,徒儿告退!”
裴盟主又喝了口茶,望着伏杜匆匆离去的修长背影,唇角露出一抹微笑。
第20章 为谁绝食了
“小姐”阿蝉隔着雕花木窗,望着静静抱膝坐在床上的青女,一时竟不知道是不是该进去。
她这几天都不太对劲儿,不习武,不出门,就连送到她那里的餐食点心,也一丝一毫不动。
阿蝉想开口劝慰小姐,但看到小姐那谁惹我我就咬死谁的表情,实在也不敢开口。
她低下头,为难地看看手中提着的酥点,还是朝房门口迈步了。毕竟是做给小姐吃的,就算她一点儿也不动,送到总是必要的。
然而,门被从里头闩住了。
“小姐!”阿蝉只好喊出来:“您开开门啊,奴婢给您送些点心”
青女一动不动。
阿蝉叫了十多声,里头却没有半点儿动静。她顿时慌张了。当然,青女不可能自杀,可她这么想不开是为了什么呢以阿蝉那在话本故事里获取的全部知识来考量,那当然只能是为了一个人——伏杜。
于是,阿蝉转身,提起裙角,飞快地跑了出去。现在已是午后时分,伏杜会不会在他的居室里很难说,但是总得去试试看。
奇迹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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