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门的巨大声响终于将子潇惊醒,子潇很不情愿又满心疑惑地爬起床来,衣冠不整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见到一群更为狼狈的家丁,子潇道:“怎么回事?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干什么,想拆房子啊?”
领头的家丁忙道:“二少爷,您没事吧?”
子潇一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昨晚那片安眠药的劲儿还没完全过去,被人扰了懒觉的火气还没来得及上来,只是揉了揉蓬乱的头发,打着呵欠,道:“我?我能有什么事?怎么了?”
家丁们互相看看,就是生意清闲的时候也没见子潇起得这么晚过,总是他们还没醒,子潇已出门去了。还是那个带头撞进来的家丁,嗫嚅道:“这二少爷,都日上三竿了。”
子潇向房里紧闭的西式窗帘瞥了一眼,没有任何阳光投射进来的迹象,想也没想便道:“哪来的太阳,还日上三竿,胡扯”不经意目光落在起居室里那座落地大钟上,子潇自己也吓了一跳。确定表没有坏之后,子潇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撞门进来,刚要发出来的火气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哦,”子潇虽有些尴尬,仍拿着架子道:“没事的都退下吧,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不出门了。”
没事要禀的家丁应了一声都退下去了,早先过来的家丁待其他人都退了下去,才道:“二少爷,林先生求见。”
仿佛是意料之中的,子潇“嗯”了一声,道:“等会儿让他到餐厅找我。”
家丁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他已经候着了。”
子潇对着家丁扯扯自己的睡袍衣襟,没好气地道:“我这样出去见他啊?候着就让他候着去!”
“是是是”家丁一面连连道是,一面颇识趣地退了下去。
安澜园的大丫鬟念和拿了子潇的一件便服长袍走来,“二少爷,我服侍您更衣吧。”
子潇房里的丫鬟本就是几个园子里最少的,沈谦新派来两个日前还被子潇在恒静园丝毫不留情面地扫地出门了。在他园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丫鬟中,一直以来也就只有端庄稳重又心细如发的念和是让他顺手顺心的。
精明的子潇看得出略长他两岁的念和对他的情意。只是子潇清楚地知道,沈家的门槛绝不会为这个没有任何地位背景的女人而降低,念和也很清楚地知道,她母亲歌妓的出身注定她毕生只能像向日葵仰望太阳一样瞻仰这个众人眼中百里挑一的男人。
两份清醒,深埋起一份情意和一份歉疚。
念和只像疼爱弟弟一般照顾子潇乱无章法的生活。子潇也让念和成了安澜园中除了未来的二少奶奶之外地位最高的女人。
子潇慵懒地张开手,任念和去帮他解开睡衣上的扣子。
平日里子潇很少像一般大家少爷那样让人从头到脚地伺候,他自己能干的事自己随手就做了,也就只有洗衣做饭一类颇耗时间的活才会交由下人们去做。
可今天,他懒得了。
无论他平日里多精干,做了多少正确的事,只要错一步,就有责备如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不得喘息。
既然接下来无论怎样都会是相同的效果,他又何苦劳累自己呢。
是时候走出众人的视线,稍稍休息一下了。
念和帮他换下睡袍,又唤来两个丫鬟端茶来给子潇漱口。
面对今日如此反常的子潇,念和没多问一句,和往常一样微微含笑,似乎今天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这也是念和让子潇感到舒服的地方,遇事从来都是用心体会,而不是用嘴去问。你想到的,她一早想到了做到了。你还没想到的,她即便想到了也不会去点破,只默默替你完成。
仿佛你的心通着她的心。
整日奔波于商界的尔虞我诈之中,念和精心打理的安澜园确是个子潇能停一停脚,喘一口气的地方。
只是这样的女人,无法平等地分享子潇的心事。
所以外面的一切子潇从不对她提起。
安澜园,也就成了他的桃源。
给子潇换上了长袍,念和抬手理了一下子潇的头发。
子潇漱了漱口,接过念和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带着慵懒的笑意道:“念和,我想吃你做的春卷。”
子潇吃饭很少挑东西吃,向来是端上什么就吃什么。乍一听这话,另外两个丫鬟都怔了一下,好奇地偷眼看着子潇。念和依旧淡淡地微笑着,接过毛巾,道:“好,二少爷稍候,我这就去做。”
两个丫鬟由念和带着退了下去,出了门,丫鬟们忍不住议论。
“咱们二少爷今天是怎么了?”
“是啊,平日天不亮就不见人影了,今天睡到这个时候不说,居然还让咱们进来伺候。”
“而且还说要吃念和姐做的春卷。念和姐,二少爷是怎么了呀?听说他和大少爷争商号”
念和这才站住了脚,看着好奇多于疑惑的两个小丫鬟,沉声道:“都不许乱说话。谁能没个疲乏的时候,大家伺候着就是,切莫多言来惹二少爷烦心。”
“是,念和姐。”
林莫然被传到时,子潇已坐在餐厅那长长的西式宴会餐桌一端,吃着这顿接近于午饭的早饭。一碗清粥,两碟小菜,一盘炸得恰到好处的春卷,还有一个盘子里装着几样花式点心。
林莫然看着不免也生出了些许好奇。对于沈家的少爷而言,这样的早饭简单得出乎他的意料了。
子潇抬头看了眼恭敬站在门口的林莫然,招了下手示意他坐到桌边来,“吃过了吗?”
林莫然在餐桌另一端坐下,有些哭笑不得,但仍认真地回道:“吃过了。”
子潇夹起个春卷,咬了一口,看着桌对面离他甚远的林莫然,边嚼边道:“有什么事?”
林莫然站了起来,郑重地道:“我有话要跟您说。”
子潇伸手示意他坐下,见林莫然不动,子潇没好气地道:“我吃个饭你杵在对面算怎么回事?成心啊?坐下!”
林莫然只能为了这个没什么逻辑的理由重新坐了下来。
子潇拿起勺子,吃了两口粥,道:“我今天休息,不谈公事。”
林莫然声音压低,道:“是您的私事,我的公事。”
子潇皱眉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现在没耐心跟你绕弯子。要说就说,不说就滚。”
“我想要让您知道我是谁。”
子潇一怔,看着原本谦和的脸上填满严肃的林莫然,手里的勺子在半空中停一阵,才道:“去我书房里等着。”
☆、君主论
第三十八节·君主论
阴着天,采光本就偏于柔和的安澜园书房此时更显昏暗。
子潇的书案从不让下人整理,林莫然进去时桌面上还散乱地堆着几本书。其中一本薄薄的英文书摊放在座椅的正前方,显然是这书房的主人这几日正在阅读的。林莫然留心看了一眼,瞥到书页中间一个并不陌生的章节题目:第十九章,论应该避免受到蔑视与憎恨。
不用动手翻看封皮,林莫然也知道这是意大利政治家马基雅维利的惊世之作《君主论》。
单看书页边缘的磨损程度,就可以想象得出子潇对这本书的喜爱程度。
林莫然皱了皱眉。
如此喜欢这本书,并将这本书的观点成功运用到实际中的,往往会成为两种人。
视权势利益高于一切的“坏”人。
或是渴望强大到不可战胜的“好”人。
子潇是哪一种,林莫然一时间还判断不出。
但已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去慢慢判断了。
子潇走进书房,在桌案后坐下,顺手挑亮了桌上的灯。
“说吧,”子潇十指交叉,双肘支在案上,向前微探身,道,“你是谁?”
林莫然抬头,深湖一般深邃,猛禽一般凌厉的目光和子潇直接对视。温雅的书生在目光抬起的一霎那变成了刚毅的斗士。
子潇皱了皱眉,不等林莫然开口,沉声道:“你是革命党?”
林莫然也不讶异,平静点头。
“回春堂是你们的接头点?”
“是。”
“所以你还没坐堂的时候就有很多病人点名找你看病?”
“是。”
问得直白,答得干脆。
子潇与他对视了一阵,然后垂下目光,拿起了摊在面前的《君主论》,“行了,你出去吧。”
林莫然一愣。他猜想子潇会发火,可能会拿枪顶着他的脑袋,但是没想到子潇会这样平平静静地让他出去。
“我需要您的帮助。”
子潇从文字中抬眼看他,林莫然接着道:“您之前没有说错,我是个身份特殊的公门人。”
子潇没有说话。
之前他确实是看出林莫然身份非同寻常,但当初那句“身份特殊的公门人”说的不是革命军,而指的是北洋政府的杀手。
沈家虽不涉政事,但年初宋教仁案时闹得全国上下不得安生,有关北洋的杀手子潇还是知道些的。
然而刚才子潇突然发现自己的判断是错的。
眼下北洋军在南京城正如日中天,要杀革命党又何须这样周折?
若是帮北洋政府的忙,子潇还会因时局所迫考虑一下,可现在站在他对面的是被全国捕杀的革命党,那就没什么考虑的必要了。
子潇发现这一事实后强压着一股火气才没把枪顶在林莫然脑门上。
他现在最想干的事就是一枪崩了这个害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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