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魔神记·重楼
日前溪风自东海传讯,昆仑山有人立下血誓,由人入魔,被天帝发配东海沉渊,万劫不复。
多事。
溪风离开魔界是千年前的事,身居东海,却还留着凡事通传魔界的习惯。私逃凡间这种事魔界原本不禁,倒是他身边那个堕天的女神,只怕这一生都不可能回到天庭。
这是神界与魔界区别,也是神与魔的区别。
那女神,是他的副将。
我一直不明白飞蓬为什么宁可落凡也不肯跟我回魔界,正如同我不明白那条龙为什么愿意困守不周山。决战新仙界那天镇妖剑劈破了遮盖九州的云霾,飞蓬望着那剑,回头问,你会来找我喝酒么。
他说话时的神色我到现在还记得,清冷寂寞,眼底一抹疲倦的淡青。他平常就是这样的表情,不眷顾,不留恋,不回忆。只是寂寞。
他说,重楼,若是我变了,便来找我。
他说,我等着你,莫要失约。
那天之后我不断从神魔之井的一端走回另一端,无聊得就像那条固执的龙。每一次走向神界方向我都会略微恍惚,就好像神界出口的颓垣后,飞蓬淡蓝的眼睛依旧会专注的看着我,冷冷说,擅入者死。
他冷漠如同北冥海畔树立的石雕。
那便战。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年头,渐渐的我便会带酒来。飞蓬的酒量很好,也只有喝酒的时候,才会放下剑。
他说,重楼,我想要一件东西。
似乎无论是人是神,喝醉了总会话多一些。他的头靠在我肩膀,长发顺着肩甲一缕缕铺到地下。
盯着他漆黑的睫毛,我问,你想要什么?
飞蓬突然低低笑起来,抱着酒坛在我肩头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己庚说,有人对你说他想要一件东西,你假装听不见也好,顾左右言他也罢,无论如何,决不能反问“你想要什么”,不然那人回答一个“你”字,你给是不给?
他唇角淡薄,一笑时挑起了少见的柔和弧度,似乎整个人也温润起来,脸上浅浅笼罩着神族的光芒。我有些莫名其妙,怔了怔,才明白这是醉话。
飞蓬笑着说,那东西我得不到,“飞蓬”永远都得不到。
他说,倘若飞蓬永远只是飞蓬,重楼,忘了我的话。
他说,别想了,喝酒,喝酒喝酒。
这番话他果然只说过一次,再后来即使醉了,嘴里滔滔不绝的也只是剑法、仙术、武功。
想起他淡色的唇,我却越来越烦躁。
或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喝酒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拉得更长,到后来,打架倒成了次要。有几次神界等急了会遣人来催,来的便是飞蓬和那条龙常提起的己庚。
己庚我见过无数面,模样却一直记不住,只记得身手不错,是个少年模样的细瘦神祗,六界少有的隽秀。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正白痴似的看我,漆黑的眼眨了眨,我才想起他是那条龙托我关照的那个。
分道扬镳这么多年,第一次联系我,居然为了这种小东西。
什么眼光。
自从九千年前伏羲死后少昊西走长留,六界中就很少有人清楚我和那条龙的关系,时间久了,甚至我自己也不记得他和我谁算是长兄。自古神魔同源,魔是恣肆的神,神是墨守的魔,九千年来的三场神魔大战,伏羲和神农,轩辕和蚩尤,颛顼和共工,一样是神,也一样是魔。
烛龙不会离弃伏羲,正如同我不会背叛蚩尤和神农。
我将魔剑铸造的法门交给了飞蓬的转世,空闲时便隐在姜国的殿外,探视那叫龙阳的少年之余,也会猜想当初飞蓬要的究竟是什么。
龙阳眉间仍带着飞蓬留下的寂寞,有时见了这一世的胞妹却也会笑,从铸剑的横轴间抬起头来,柔声问,小葵想要什么?
那叫“龙葵”的女人的第一句话我没有听清,回过神来,却见龙阳摇了摇头:只要是龙阳,便不成罢。
我一怔,龙葵却低下头:小葵知错了,哥哥是姜国太子,姜国有难,小葵不应该让哥哥丢下姜国只陪小葵自己的
龙阳微笑:不怪小葵。其实,哥哥从前就想过,若是有一天,这些都放下了,可以无牵无挂喜欢一个人,那有多好。
他神情渐渐遥远起来,恍惚似在九天之上:小葵,哥哥要是变了,就来找我罢。
我心头一震。飞蓬最后的话,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那一夜酩酊大醉。
宿醉酒醒,龙阳却也不在了。
这之后便时常遇见己庚和那条龙,动过几回手,却都没有后话。得到镇妖剑之后去了趟鬼界,炎渊旁的断崖上那条龙独自望着远处,失魂落魄,好大的出息。
破天荒的,他开口问我,沦落到人家赶也不走的地步,这算什么?
算犯贱。
我伸手,问,生死簿?
他苦笑一声,袖底晃出一册黄纸扔给我,低声问,那你一世一世的折腾,又算什么?
我猛一抬眼,他却见机得快,溜了。
这之后长江的船上又见了他,志得意满,一扫当日颓唐。己庚站在他身后,满脸通红。船舱角落里一个少年微微笑着,漆黑的发,棕褐的眼。
无忧无虑,无牵无挂。
飞蓬说,若是我变了,便来找我。
——如今找到你,便不许你再离开。
七十七、论私奔的可能性
老子心猛跳一下,鼻子眼睛挑在一块儿,就这么看着他好几分钟说不出话来。长留山一窝小辈里倍伐的性子最像干爹,平常嘻嘻哈哈也就那么回事,除非事情难缠得紧了,否则绝不能拿“口谕”这种高级货砸我——记得往常长留和不周也算交情不错,老子半天想不起那条死长虫究竟什么时候惹了干爹,吭唧一阵,还是问:“不能带着烛龙?咱爹说的?他干什么不许?”
倍伐点点头,像是也觉刚才官僚主义做派严重,冲我笑了两下,道:“哥哥我蒙你不成。小四,我只问你一句,凤鸟族的那块玉佩,你贴身收着么?”
老子暗骂这都哪跟哪啊,见他一双眼死定定的盯我,手一伸,还是把玉佩从元神幻化出来,递在他面前:“带了——最近倒霉,也不知为啥,到哪儿总能惹出一堆事来。听说这两天上头整风,日游夜游那帮管纠察的一个个鸡血着呢,没带我敢出来混么?”
倍伐却不接,只是盯着那玉佩怔怔的发傻,顿了顿,忽然一叹,道:“收起来罢。我来的时候爹说,你小子在下界犯傻震碎了元神,因祸得福反而尽得了玉佩的灵力,真正捡了个鸟皇当呵,都说咱爹算无遗策,哪知道临到老来,竟捅出这么大个篓子。”
老子更迷糊,耳听他东一句西一句变着花样的闲扯,想问都抓不着重点。总算倍伐还记得老子阅读理解祖国山河一片红,总结性发言道:“得了得了,你也别多想,其实爹就让我带给你两句话:东海周边不太平,你赶紧回长留山避避风头,这是其一。第二便是你独自回长留山,说什么不能带着烛龙,爹有事要跟你说——个中缘由,你自己回去问爹罢。”
却听身后烛龙道:“不必,本尊亲自问他便是。”
他语气很是淡然,一时间全听不出正想些什么,倒是老子怔得一怔,才醒得回头去看——却见跟过来的只有长虫一个,重楼景天紫英他们都悬浮在远处,眉目被海浪溅起的淡青水汽微微洇湿了,瞧来一片模糊。
倍伐将手里长弓背到背上,眼也不抬的道:“不必。说过是长留山的家务事,帝尊让本座带四弟回去,龙神不必插手。”
烛龙眼梢低垂,微笑道:“无妨。白帝不准小庚带本尊回长留,本尊自己跟着他。那也没什么打紧。”
这话他说得狡猾,遣词造句却婉转,已算得上横行霸道几千年来少有的低姿态,一匹黑发教风来来去去刮得狼狈,有些挂在睫上,浑然无心打理。老子开始本来没把干爹大人的口信当一回事,然而见那长虫低眉顺眼将叹未叹的神气,心里不由得一凉,抽了口气,道:“哥,咱爹究竟什么意思?”
倍伐道:“都说了你问爹去,我知道的有限,来龙去脉实在说不清楚。我走的时候爹气色不大好,怕是心里藏着不少事情龙神、呵,素闻龙神有通天彻底之能,不知料不料得到?”唇角一勾,透出几分刻薄,却又叹了口气,别过眼去:“——听说水魔兽是个稀罕的玩意儿,但凡沾了水便永远也死不了,我去瞧瞧用不用再补一箭。小四子,想走便来找我。”身形一纵,闪得远了。
一时间半空中只余下我和烛龙两个。烛龙脸色被发丝衬得雪白,望着老子也不说话,一双眼苍悴空苦,黑黢黢的有些怕人。老子让他看得心里更凉,不知怎么竟凭空嗅出丝棒打鸳鸯劳燕分飞的味道,躁得狠了,干脆降落下地,就着满地秦砖汉瓦,一个劲儿的乱踢乱蹬。
蓬莱派滨海而建,屋宇错落,主要的几进阆苑离海边最多也只隔了二里多宽的狭长石岸,虽被烛龙重楼联手撑起的结界护住了,却依旧教最先来袭的一轮魔气冲得七零八落,铺碎了一地断壁残垣。老子落脚的所在应该是个丹房,可惜连梁带墙掀去了半个,几乎抹成平地,也正值蓬莱弟子向内陆方向乱哄哄的组织撤退,海岸这边反倒没人。
这么没头没脑张牙舞爪的踢了一阵,回过神来已然站在海边,半栋楼高的巨浪泛着白沫前赴后继,结结实实拍上眼前半透明的结界,断裂的水纹清晰到毫厘,别有一种世界末日来临前崩摧倾覆的恐惧感。老子心说比尔盖茨家客厅的鱼缸都没见这么壮观,要笑却没什么心情,勉强咧开嘴“嘿嘿”几声,忽然听见烛龙轻轻的道:“别笑了,若是哭出来,你家干爹还道本尊确是欺负了你。”海水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他的话一字一句却异常分明。
当真在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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