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再怎么变,你仍是临儿。」语一毕,黑眸陡黯,他脸上俊逸的笑容随之消逝。「你仍是我所认识的临儿妹妹,是不?」
临儿妹妹?他从不曾如此唤她的
陌生的称谓,加上他忽转凝重的脸色,教淳临困惑了,但她仍是颔首,惯性地顺从他人的意思。「是的就像你是我所认识的申哥哥一样。」
她叫他哥哥,并非真的当他是哥哥,这只是她从小的习惯而已。
然而,他却不懂,以为她对他只有简单的兄妹情,就如他待她那般单纯。
「皇上召我进宫,是想要我向你解释误会。」
明眸扣紧他温雅的俊容,她静听他的声音,准备好接受他的澄清
「其实,谣言非谣言,误会亦非误会。」看见她眼底泛露的惊讶,他铁了心,继续往下道:「两年前,我的确为了淳颐跟阿哥互挥拳头。」
不被她所预料的话语打进了耳朵里,他的话教她整个人震住了,瞠了双目,她几乎动弹不得。
那些传言是真的?尽管早已听闻过了,可当自他口中真切承认时,她顿时感到了一份难以承受的重担。
「她是你的嫂子,她」
「尽管如此,我还是爱她。」他的语气有不容置疑的坚定。「你长居宫中,该比我更清楚淳颐的处境,她本来就过得苦,嫁给我阿哥后,就过得更苦了,我爱她、怜她、惜她,既然没人待她好,就由我来待她好。」
当年,淳颐的额娘祥妃与惇亲王私通款曲,这桩皇家丑事成了皇帝的奇耻大辱,他恨极祥妃的同时,淳颐也成为他震怒下的牺牲品。祥妃亡逝后,她在宫中更形孤立,长期饱受皇阿玛的愤恨与旁人的白眼,她却只能哑声背负,那种苦,不足外人道。
当她嫁出宫后,也得不到夫君的善待,祺申看着,心像被火烧一样地灼愤。
淳临呆住了,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他爱淳颐就算她已为人妇,他也爱她,违背礼教亦在所不惜
「皇上命我澄清谣言,可打哪儿来的谣言?是事实又如何澄清?心知肚明却又硬要说成是谣言,那是自欺欺人。」一贯沉稳的音调掺了几丝轻蔑,他眼底尽是不屑。「真正的谣言,就是把淳颐说成主动勾引!她是个好女子,平日规矩安分,勾引之名简直无中生有!」他愠道,恨自己不能保护她,让她一再受旁人的伤害。
听到这里,淳临本就白皙的脸颊变得更为雪白了。
不皇阿玛骗她这不是澄清,而是坦白,他坦白自己对淳颐的感情,坦白所有的谎言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违君之命,那是死罪」被迫接受了眼前事实,她看着他眼中的坚决,除了心悸,还有更多的难堪。
祺申深深地凝视她晶莹若水的双眸。「我不想欺骗你。」
从不曾怀疑过皇帝的威胁,他明白君无戏言的道理,但是他真的不想欺骗淳临。
简单一句话,轻易拧痛了她的心。
他不想欺骗她,她却宁愿他像皇阿玛那样骗她、瞒她
「我不配当你的额驸,若非顾念着阿玛的前途,早在皇上决定指婚那天,我就进宫告知你这一切的真相。」
「既然如此,你为何到此时才把话说出来?」轻声低问时,她眉心凝起愁绪。
为何要待她开始相信那只是个「谣言」后,而她又准备好当他的新嫁娘时才把这一切的美好打碎?
「我以为自己能欺瞒你、以为能够若无其事地等着成婚之日,但不行,我办不到。」与她如出一辙的苦涩一并染上他的眉、他的嗓。「当真的看到你了,我才晓得自己根本无法说出那种欺瞒之言,要我昧着良心娶你、要你一无所知地嫁我,那样对你太不公平了。」这就是他不顾一切向她坦白的原因。
「如今如何是好?」她喃喃低语,不禁茫然了。
剖白了一切他还要娶她吗?关于他感情的残局,又该如何收拾?
「我没资格当你的额驸,我会想办法说服皇上收回成命。」猝然作出决定,他幽暗的眸子透出一丝怜惜。「我要是顺从皇上的旨意,那会把你的幸福给毁了,你是这么优秀,以你和硕公主的身分和条件,皇上该纳个真心待你的男子为婿。」
水雾涌现眼前的刹那,她垂下了小脸,不让他瞧见自个儿的心伤。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了看似无情的剖白,却又不失顾惜她幸福的言辞,他待她也非全然地无情吧?
该不该给自己来一场赌局?
眨去热泪,她强抑心中酸痛,再抬头时,勉强回复了一贯的恬容。
「君命难违,你千万别轻举妄动,皇阿玛不会罢休的。」饰演起冷静的角色,她劝阻他的冲动,忽然间明白了皇阿玛的临别之言——
他要是敢欺负你的话,定要告知皇阿玛,记着了吗?
但她办不到,她不可能向皇阿玛告祺申的状,她了解皇阿玛的性子,这桩婚事要是出了什么状况,他是绝对不会轻饶祺申的
不管如何,她都不愿皇阿玛为难他。
「我会承担一切后果。」他坚决道,深知那是一步险棋,稍有差池必将祸及全家,但他还是要走上那一步,无心迎娶不钟爱的女子,更不忍她被他耽误了幸福。
「如果说,我是非君不嫁呢?你还会违抗圣旨吗?」
闻言,祺申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瞅着她。
「你不骗我,那我也不瞒你了,事实上我跟你一样地心有所属。」抿唇一笑,她清滢的眼底有着淡淡哀愁。「因此无需内疚自责,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圣旨不可违,我只能非汝不嫁,而你也只能非吾不娶。」
「不那样太委屈你了。」他摇首,无法认同她。
欲勾唇一笑,她唇边却勾起了满满苦涩。「假如那叫委屈,那你亦同样委屈,我们的心上人皆是不可共之相守的人。」她在泪眼蒙眬中,深看他的无可奈何。
她在哭吗?凝望面前秋眸含泪的女子,祺申心渗不舍,印象中的淳临只笑不哭的
「申哥哥,你答应我好吗?别放弃自己的前途,既然无法抗旨,就让我们一起去面对它好吗?」软声恳求他,她只求一个有名无实的名分,只求一个能名正言顺伴他左右的机会。
这也是她的赌局,一场能否教他日久生情的赌局。
反正,她别无他择,眼前能做的,便是这样了。
或是闻知她原来和自己一样地为情所困,因此他感同身受,又或是真的不舍她的泪,因此他拒绝不了她的要求。
深邃的黑眸紧紧地、牢牢地锁住她美丽而哀愁的容颜,近乎哀求的话语使他动容了,她的那声「申哥哥」更激起了属于兄长的疼惜之情
半晌,他终于点下了头。
第二章 栽心
三月十八暮春天,漫天梅红香絮时,淳临登上了花轿,出阁了。
与祺申拜了堂,在新房内一同吃过了子孙饽饽、长寿汤面后,他便扬声要求喜娘退下。
「这酒,别喝。」
他低声说道,她低头掩哀,明白他的用意。
的确有名无实的夫妻,何必连合卺酒也喝了?
摒开了门外的欢腾笑声,新房之内寂静得教人窒息,尴尬的气氛亦随之弥漫开来,最后还是由祺申牵起她的手,领她走到炕前。
「好好歇下吧。」说毕,他转身步进内室。
此时,她终于抬眸,望着只消瞬间就消失眼前的身影,她心窝惆怅,呆立了好久、好久
这样的新婚夜,她一辈子难忘。
再次见到祺申,是在三天归宁时。
春季的晌午,暖阳微炽,淳临首次步出临安居,离开公主府前往裕王府的锦园与祺申会合。
尚未踏进园子,便闻得一阵花香拂来,她好奇地扬起眉,不觉加快了脚步。
如同每个初踏锦园的人,淳临和两名侍女一同瞪大了眼,被满园红花攫夺全盘注意,三人均震慑于眼前景色之下。
「这会不会太夸张了?」好不容易挤出声音的枫依,有点结巴地道出心里话。
夸张吗?的确是。
放眼望去,偌大的庭园除了海棠便别无其他,鲜红花丛吞占了所有地方,只空出一条勉强能供二人同行的小径,连中心的挽香亭里也供养着海棠,让人不禁联想前方的隆怡轩里是否也遍地红花?
「好漂亮」低声轻喃间,淳临不禁蹲下身子,与花平视,凝望那红中带白的花儿,一股熟悉的感觉无端袭上心头,她伸指抚过娇嫩的花瓣,满目红影中泛起了迷惑
拈香而来的脚步蓦然夺去她专注的视线,抬起头,她看到了搁在心头的男人,一扫眼底迷蒙的惑然,眸光清滢,唇边焕出了笑痕。
可人的笑靥教祺申一怔,如此居高临下地瞧着淳临冲着他笑,这情景竟让他有似曾相识之感
「这里的海棠好漂亮。」她柔声道,任由枫依和青绫扶起她,脸上仍是一贯的恬笑。「申哥哥用过午膳了吗?」她轻问,留意到他一身未卸的官服,猜想他该才刚从户部街回来。
「还没。」关切的声音传至耳边,祺申望着眼前温婉的女子,微笑问:「要不要伴我一同用膳?」
闻言,她扬起了笑。「好啊。」虽已用过午膳,但她仍回答得没半分犹豫。
随后,他们一同转入隆怡轩用午膳,不清楚淳临平日爱用些什么菜,他特地吩咐嬷嬷弄些精致可口的小点心来。
下人退下了后,祺申转向淳临,温声道:「抱歉要你亲自前来会合,礼部那儿今晨出了些状况,耽搁了不少时间,我怕来不及回来接你进宫,这才遣人请你先行过来——」
「没关系的。」有些急切地打断祺申的话,淳临不要他对此心存歉意。
「这于礼不合。」他还是语带歉仄。
「申哥哥,别把宫里那套规矩搬出来,我不喜欢那样。」她黯下眼,美丽的羽睫掩盖住她眼底的落寞。
自她成了皇阿玛最宠爱的公主后,包围在她身旁尽是一张张诚惶诚恐的脸孔,她不要连祺申也成为那些脸孔之一。
祺申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