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就朝着牢狱方向走去。她的手腕再次被一把抓住,祝缎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疯了!在这个时候跑回去救人,但凡有点头脑的人也不会这么做。你到底怎么想的?!”
祝静素也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湖白的声音微微颤抖,“你们还不知道吗,明天一早他们就要被送到渡口囚船流放到西边服役,如果今夜不救出来就没有机会了。我必须现在就去。”她咬着嘴唇看着祝缎,“更何况,我不想再连累你们,你,你难道也不懂吗?”
祝缎拉住湖白手腕的手微微用力,湖白更加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还不让我现在就去?”
“要去也不是现在,除了今夜,还有机会。”祝缎渐渐冷静下来,“你一向聪明,为何遇到事情就变得如此冲动不加考虑?事情越紧急,你越要冷静。”
“时机固然重要,但如果没有准备妥当就贸然行动,时机再好也没有用处。”祝静素提着灯笼,静静说道,“这样简单的道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明白。”
湖白颓然垂下手,“那么,你们有更好的计划吗?”
阴暗的牢狱里,少年抓着木门栏杆努力地往外面望去。起初的吵闹声慢慢静下来了。他见没有发生大事,失望地转过身来,却看到鲁师难得地从墙角站起来,站在那唯一的窗口前,但窗户很高他即使抬起头也没有看到外面的情景。少年吃吃笑起来,”老头,你也想看看外面的景色?”
鲁师转过头,“今夜是不是没有月光?”
那个狭窄的窗口看去一片黑漆漆。
少年俐落地爬上窗口,手指扒在窗户框架上朝外面看去,“是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老头,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想通了要从这里逃出去?”
鲁师一笑,“现在没有工具也没有时间,我再厉害也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更何况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上路了,我一想到明天就可以见到自己妻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少年一连几日来都在努力说服他一起逃出去,但现在看来是完全失败了。虽然流放途中很辛苦,也会有出现生病疲劳致死的可能,但相比较逃亡生涯,无疑还是流放过程比较轻松。
鲁师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湖白会千方百计地来救他们。如果可以,他很想告诉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荣辱盛衰,千年来就如国家分分合合,合合分分,一个家族世代延传下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本在情理之中。而年轻的王心里虽满怀怨恨迁怒于鲁家,但终究没有下狠手满门抄斩。对于这样的下场,鲁师想到十几年前那位艳名传播天下的废后白发苍苍抱着女婴踏入鲁家的情形之时,心里不禁唏嘘不已。连王后也难逃命运的捉弄,更何况他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小工匠呢。
少年看到鲁师一脸深沉思考的样子,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明天他就要踏上流放之路,他想念那个小歌姬,不知道在这样深沉的黑夜里她会在做什么。
祝静素挑着灯笼站在渡口码头之上,一圈晕黄的灯光围绕在她四周。
竹板之下是粼粼闪动的水光。她微微弯腰,看着水面里自己的影子,模糊隐约。
“你们的计划,就是不动手吗?”湖白听完祝缎的安排后,心里忽然有些怅然。
那她之前所做的努力不是都要付诸流水了
“不是的,我们可以一路跟随而去。那些狱官到了押解到路上就会疏于防范,而那边的官衙体制相较京市要更为落后无用。我们可以在路途上伺机救出他们。”祝缎看着湖白的手,“现在你需要先去包扎伤口。过了夜早晨起露,着凉感染伤口就不好了。”
湖白微微一愣,“一路追随?那么祝家长辈会同意吗?京市的丝绸衣铺刚刚得到王族的青睐,你便要离开这里跑到外地,这样做也不妥当。除非”她蓦然想到,继而抬眸看向祝静素,“静妹妹也要同意吗?还是”
祝静素微微点头,“我不得不去。”
湖白顿时哑然,“想不到,我没有想到”祝静素抬起手,嫣然一笑,“不用诧异,这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在明早出发之前,我要先去一个地方,所以我先回去了。三哥趁着这个机会,你不也是可以前往西边寻找更好的货商,将产自异域的绸缎压下价格。因此家里的长辈会同意的。”
所以,这是最好的计划了。
第40章 过渡章(1) 戏子无情橘子有情
舞榭楼台,脂粉水袖,挽醉归懒懒地倚在红色幔帐边上。
顾银绫买了他三个时辰,现在还剩下一个时辰。醉看到水红衣衫的少妇从水边长廊上款款走来之时,他嘴边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讥笑。靠在帘幔上的身躯也在不经意间微微僵硬。他不知道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顾银绫会要求他做什么。
首先出现在他眼底的是顾银绫娇小玲珑的绣鞋,他伸出手撩开一层纱帘,顾银绫含着愁绪的眉眼就出现在他眼前了。她朝着他盈盈一拜,脸上却是没有一丝伪装的笑容,“还请跟我来,现在还有一个时辰。”
醉站直身体,然后熟练无比地上前揽住了她的腰间,轻浮地笑,“任凭你处置。”
被扣在他怀中的顾银绫身躯微微一僵,醉身上的气息很好闻,有淡淡的烟花屑味道。然后她没有推开他。
醉嘴角的笑容越发讥讽了。
“唔”混杂而急迫的声音,床上红浪翻滚,两个人正肉搏正酣。
“真美啊我恨不得”声音戛然而止,另一个人好奇地问,“恨不得什么”却问得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室内吟哦声不断,萦绕着旖旎气息。门忽然被一把推开,被子掉落床间,男子愤怒,女子慌张。
来的人是一个高大的青年,孔武有力,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你竟敢”原本愤怒的情绪在看清眼前的两个人之后消失得一干二净,原来不是他的妻子,他尴尬地往后退去,“你们继续,继续,不用管我。”
“什么啊!”青年走到门口的时候,后脑勺毫不意外地遭到了一只枕头的袭击。
他站在门口,紧握拳头,顾银绫会在哪里?他一想到那个挽醉归的模样,心里就怒火万丈。难道他不好吗?还要让她去找别人?他心里一会儿哀己不争,一会儿怒其不贞。不假思索地举起手朝着长廊柱子一拍,啪嗒一响,牢固的柱子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顾银绫自然不知道橘园主人已经来戏园找自己了。她带着挽醉归朝着家中的方向走去。
今夜没有月光,挽醉归便提了一盏灯笼。四周都是黑色,光芒照在他们两个身上,温暖而孤寂。顾银绫轻轻地说道,“我只想有一个人送我回家。”她让他做的事情原来这样简单,醉脸上的表情渐渐退去,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我送你回家被你丈夫看到了,恐怕不好。”醉开玩笑般说道,“到时你可要跟他解释清楚。”
顾银绫却不回答,她现在不想提起自己的丈夫。她现在只想缅怀那个人。
“那天,你为何要穿着青衫出现在我面前?”顾银绫初初见到他,竟以为祝锦复生来找自己了。起初的狂喜很快被极度的绝望笼罩。这一生,她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挽醉归皱眉努力回想,这才想起这是自己跟祝缎打的一次赌。
他懒洋洋一笑,“难不成,我还不能穿青衫了?”
“不是的,你穿青衫很好看。”顾银绫的声音有些飘渺,她现在所有的思绪都回到了那些时光,“青色,很适合你。”挽醉归陷入沉默里,他忽然不忍心破坏她此刻的幻境。
“你喜欢过人吗?”顾银绫转过头,看向挽醉归,他面容白皙五官精致,确实是难得的美男子。只可惜她喟然一叹,“人人都说戏子无情,你可是无情之人?”
挽醉归没有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倒像是被问倒了,“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
“因为我不懂真正的爱恋是怎么样的。我自以为喜欢过一个人,但遇到疾病生死之时,这份爱恋没有任何用处,只有沉沉的负担。当有一天你的爱成为对方的一种负担,你还会认为自己要继续去爱那个人吗?”顾银绫眼眸里有痛楚闪过,这些问题她一直以来都没有人可以询问,现在竟可以与一个四海为家浪子生涯的男人相谈,她紧紧地看着挽醉归。
“我会放弃。”这是挽醉归的回答。
顾银绫点点头,“是,是,那个时候已经别无选择,只有放弃。”
她说完就哭了,倒在挽醉归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好像有人在哭。”隔着一面墙,有人在轻轻地说话。
“不要多管闲事了,你的手还在流血。”
“这个声音,好像是”终于被她想起来了,“是银绫的!”
“是吗”
良久,顾银绫恢复平静,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失态了。”
挽醉归看着她的泪眼,“没关系。女孩的眼泪都是很珍贵的,这件衣服看来我要好好保存了。”
“戏子都是这般会说话吗?”
“戏子本来就要会说话。”
“也是。”
橘园隐在无边的夜色里,仿佛一头正在酣睡的大兽。
园门口悬着两盏灯,顾银绫停下脚步,“我到了。”
醉这才意识到一个时辰早已过去,他竟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顾银绫的脸在灯光衬托下显得柔和苍白,这样柔弱的女子不是醉喜欢的,但在这个夜晚,他心里深埋的一根弦忽然被触动了。
“以后,你还会来找我吗?〃鬼使神差地,醉忍不住问她。
顾银绫微微一愣,然后说道,“我不喜欢听戏。”
意思就是不再来见他了吗?醉嘴里有些苦涩。“哦,这样。”
“不过,”顾银绫揉搓着掌心的手帕,“他可能会喜欢。”
“他?”
顾银绫低下头,轻轻地说道,“我的丈夫,喜欢这些曲子词。”
挽醉归大失所望。
“你看吧,没有什么事情,不是叫你别多管闲事嘛,你看你的手,还不快点去包扎伤口。”祝缎抱怨着,拉住湖白的手腕往自家药房走去。“我的朋友,虽是一个戏子,却也是君子。”
湖白任凭祝缎拉着自己往前走,“天快亮了。”
“什么?”祝缎的脚步慢了下来,边走边问。
“天亮的时候,他们就要坐船出发了。那时候,我们也应该在路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