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呢?”
“正在议和殿里批阅折子呢!”花梨又在一旁笑说:“皇上昨儿个晚上可是嘱咐了娘娘少晒些日头的,不如娘娘就先回披香殿里吧,莫要浪费了那一茬儿冰了。”
“可是到时辰了?”瑜江闭眼,对花梨适才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如此询问道。花梨一怔,连忙低声回答:“已经申时了。”
于是,瑜江微微睁开了双眼,目光落在了不远的地方。话语好似飘忽在空气当中一样,她说:“那就别让有心人等急了。”
才过申时几刻钟的功夫,瑜江已经照例端着汤药来宁寿宫,定时侍疾。
已经数天,太后都活在看到珍妃的恐惧当中。病愈,似乎更是难上加难。
她向太后请安后,就顺势坐在了床榻边上。瑜江笑盈盈的对太后说:“今日太后娘娘的气色是愈发的好了。”太后早已经被她无形折磨的精疲力尽,她任瑜江摆布的喝下了那些苦苦的药汁儿。
太后无论何时,都是紧紧地盯住瑜江,生怕她马上就会做出谋害自己的举动来。
瑜江仿佛是预见了她的心思,宽慰道:“太后娘娘放心,臣妾绝不会因为孩子的事情迁怒于太后的。”
接着,瑜江笑了笑,似有百媚生,“毕竟,太后娘娘才是最无辜的。”
太后闻言,死死抓紧了手下的床褥。胸口又无法控制的颤动起来,“你,你到底”
“想必太后娘娘很是好奇臣妾何处此言吧?”瑜江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她竟径自跪在了她的跟前,好像孝顺的人儿在老人面前承欢膝下一般。她的笑容和宛然都是毒药,但是愈看却愈是上瘾。
瑜江的笑意是那样的深,太后听见她一字一顿地对自己说:“因为,臣妾根本就没有怀孕,堕胎更是臣妾一手策划的。”
太后再也无法自控的捂住自己的胸口,她一手艰难的垂在床榻上,倾□来,离得瑜江更近,她的瞳孔因为惊异而扭曲地极为恐怖,她努力的发出声音:“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臣妾说,臣妾并没有怀孕。”瑜江淡笑,“让太后娘娘讨厌臣妾也是一件难事儿呢,不是谁都有那个本事被人说成是‘狐媚惑主’的。”
“为什么!你究竟是为什么!”太后声嘶力竭,猛地咳嗽了起来,却不忘向外求救,“来人快来人将这个疯女人抓,抓起来!”
瑜江笑睨她一眼,提醒道:“娘娘这是在找谁,臣妾在这儿呢,那些不相干的人早已经被臣妾遣走了。”
太后伏在床榻上,双眼通红的看着瑜江,大声喘着粗气,“你为什么要如此待哀家!”
“太后娘娘不是一直都挺想知道白芳仪的事情吗?那臣妾也都告诉您,”瑜江此刻的语气依旧显得波澜不惊,“这都是臣妾一手安排的,那时白芳仪说的话,可是一个字儿都没有骗人呢可是怎么办呢?皇上只信臣妾一个人。”
“哦对了,那安胎药的方子是不是设计地极巧?太后娘娘您想必那时候,已经厌极了臣妾吧?”
瑜江嫣然一笑,仿佛只是和一个久违的朋友在聊天,“臣妾对您大不敬,全是为了让您讨厌臣妾、憎恨臣妾,然后慢慢地踏上这一步,太后娘娘您知道吗?之后为了博您的欢心,臣妾真的是费足了力气,这场婆媳之斗,外人看来一定是十分的精彩吧。”
太后的眼泪迅速掉落而下,她知道自己逃不掉的,她艰难开口:“后宫生存之道,哀家尽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可那你又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逼死哀家”
瑜江望着太后精明一生的双眼,忽然敛住了笑意,淡淡说道:“臣妾自然,是为了昔日的容妃娘娘。”
容妃?
太后有口不能言。听着看着瑜江将自己的心魔挖出来,然后暴露在空气中。瑜江缓缓道:“就是如今躺在墓园里的容太妃!那些年你与她情同姐妹,容太妃却至死也不知道,将她送过奈何桥的人竟是你!你将你的妹妹害得好惨啊!”
瑜江的瞳孔片刻的失焦,“若不是你嫉妒于她,你也不至于对臣妾厌恶至极吧?专宠六宫?太后娘娘许是恨毒了这样的人了!”
“若不是你,容太妃怎么会死,七爷又怎么位于人下!今日,七爷和容太妃的仇,臣妾都要跟你一一讨要回来。”
瑜江冷冷的笑了一声,“先且不说皇上的皇位从何而至,就算如今的皇上荣登大宝,你苏贵妃何曾享过一天的承欢膝下,是你逼得先帝如此,是你逼得皇上如此!这一切全都是你咎由自取。”
太后强忍着痛楚,手指颤抖地指向瑜江:“原来,原来婉仪、芳仪、哀家还有皇上!环环相扣,我们竟全都是着了你的道!”
“必定都是着了臣妾的道啊,后宫与前朝原本就脉脉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又待如何?她们在朝为官的亲人,自然也是随着她们的死而断了高官梦了!”
听罢,太后已经喘不上气来。没有人知道瑜江这些话,在她的心中拉开了多深的口子,让她直视自己丑恶的面孔。她如今怒极,气极都再没有人可以帮她了。
她已经知道自己的恶果是什么了。
就这样一下子,太后的一口气硬生生的卡在了心尖儿上。
瑜江的眼眶中有了一层水气:“呵,从第一天入宫起就能让太后娘娘对臣妾生厌,也算臣妾的本事了吧?您可知道,为了让您喘不上这口气,臣妾可谓是费尽心思了。这样的结局,太后娘娘您,还喜欢吗?”
瑜江顿了顿,语气忽而放缓了下来,她道:“臣妾跟您不一样,臣妾要的不是这荣华富贵,而是皇上这整个天下啊。”
“好,好,”太后终于放弃了挣扎和怒气,她早已软瘫在床榻上,用微不可辨的音量问瑜江,“那堕胎药,想必便是你串通了云柳了吧?”
她苏氏一生,云柳陪伴在左右,却不曾想过正是身边最亲的人将自己推上绝路,“没想到没想到我苏桂拼尽一生所得到了一切,最后竟会落得如此地步,全都一点一点的毁在你珍妃的手上”
瑜江最后微微一笑,声音清脆:“错了,太后如此地步,皆都是皇后的功劳,便是她亲手将那碗堕胎药递到了云柳的手上的,这个,太后娘娘可赖不得臣妾了。”
她顿了顿,再道:“为了害死您的孙儿,可是难为皇后她煞费苦心了!”
倏然五官闭塞,太后更没有想到,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竟是皇后苏玉瑶!那个曾经她疼爱至极的外甥女竟是这样设计她的,最后就是这样待她的!
想到这里,太后几近绝望透顶。
原来,她早已经没有儿子、没有外甥女,更没有了先帝,和情同姐妹的容妃了。
岁月将她一次一次的推上风口浪尖,然后在她的面孔上刻上了皱纹,离去是定数,但她却永远都没有猜到过程。她已经来不及忧虑她儿子的未来,也来不及去埋怨容妃一声了。
太后咽气的时候,眼睛还是睁得极大。绝望,全是绝望。
瑜江看着,自己的眼泪却不自觉的掉了下来。她跪在太后的跟前,缓缓伸手抚过她的双眼。
“各事其主,”瑜江的声音里透着的浓烈的罪恶感和痛恨,“太后,还有诸位姐姐,请原谅瑜江吧。”说罢,瑜江已经脸色苍白的瘫坐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抓住衣角,有些发抖。
瑜江嘴角苦笑:“太后娘娘,你可知道,瑜江已经赔上了自己的孩儿和自己的一生了。你我虽无怨,但是为了七爷,瑜江不得不这样做,是瑜江对不住你们,是瑜江对不住你!”
守在门外的花梨和红芳倏然听不到了动静,四目相对后,红芳叫花梨速速去请钟太医来,而自己已经连忙破门而入,然后将门窗紧闭起来。
红芳疾步走过去扶住瑜江,又看见床榻上的太后已经没了气息,她忙道:“娘娘,请您快些离开吧。”
瑜江见到红芳,笑意愈发浓烈,而神情却是满满的悲戚,声音愈发悲凉,“我本与他们无怨,为何要让我双手沾满鲜血,老天这是要叫我良心何安!”
“太后、杨婉仪和白芳仪,还有娘娘的孩子,他们会理解娘娘的。”红芳看着瑜江六神无主的模样,却无法好好的安慰她,眼睛也不由得红了起来。
“不会,不会的,没有人会理解我的!白芳仪说得对,我是佞妃,我是祸乱宫闱、蛊惑君心,就算是我自己,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所做的一切!”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有这样做,我也只能这样做!我一想到我的手上沾满了别人的鲜血,我便害怕的夜不能寐,父命难违,我没有办法,我就是没有办法不这样做啊!”说到最后,瑜江的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
瑜江知道,这就是她的命。
“娘娘,”红芳内心苦涩,但还是保持理智的劝瑜江离开,“想想七爷,想想大人,娘娘决不可功亏一篑啊!”
瑜江再无语,只得任红芳半拉半拖地将自己带离宁寿宫,从御花园后苑回到淑华宫。
只有片刻,远在宁寿宫的钟太医便向众人宣布:皇太后薨。
景和八年。瑜江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夏日,原本斑斓色彩的皇城里顷刻化为寸寸素白。
而允毅似乎很平静,穿着丧服,继续朝政,继续周旋于前朝和后宫。瑜江并不敢见他,因为她觉得对不起。允毅又因为正处服丧,所以是鲜少临幸后宫,但至少让她心安一些。
皇太后追加庄诚太后。下葬那一天,在密密叩首的人群当中,允憬只与瑜江相视一眼,就全然明白过来。
允憬突然想起那一天下雨,瑜江立在付君泽的墓前哭得哀恸的模样。他知道,瑜江做这一切,终究是不忍心的。
他愈发觉得对不起瑜江,对不起,可就只有觉得对不起吗?
丧期过后,苏玉瑶真真正正成了后宫之首,并将这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而她也特特儿地请瑜江过去,告诉她,不必再为没有照顾好庄诚太后而愧疚不安了。
瑜江亦全都一一应允,她早已经缓过了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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