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江听罢,又示意他继续替自己包扎。
何大夫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这两晚总见娘娘您做噩梦,小人有个方子可以缓解,不妨娘娘试一试。”
瑜江嘴角扯笑:“难得你有心了。”何大夫看到瑜江认可自己所说,很是得意:“小人这不见皇上问起,这就都给娘娘嘱咐了。”
两个人左一句右一句倒是说了不少的话。最后,她又不禁笑问道:“本宫更关心的是脚伤何时能好,本宫难得与皇上出来,不想因此扫了皇上的兴。”
“缓过半个月就好了。”何大夫这时已经替瑜江包扎好,又嘱咐道:“娘娘除了脚伤之外,身上还有一些零碎的上,平时一定要多加注意。”
竟然要半个月。
继而,他取出了药瓶子放在了瑜江的床榻前,说:“小人瞧了,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原本想跟珍妃娘娘您讨个赏的,但小人不是那见利忘义的人,这药啊正是七爷给的。”
而瑜江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有些僵硬:“七王爷倒是没有看错你,既然这药是好的,不如就拿去给皇上用吧。”
不曾想珍妃会拒绝,他劝道:“皇上后背的伤用这药不合适,对娘娘您的扭伤才是极好的。”
瑜江先是默了片刻,终于在何大夫愈渐疑惑的神情中笑了起来,她说:“本宫知道了,替本宫跟七王爷说一声多谢,这种小事本宫可不敢劳烦七王爷。”
何大夫一愣,随即道:“娘娘放心,小人一定会传达的。”
她并没有接过药瓶子,只说:“这药就放在你身上,该用的时候就用,就不必给本宫过目了。”说罢,已经叫来侍女请何大夫出去。
他显然是没有从珍妃突然之间的变化缓过神来,适才还兴致勃勃的同自己谈论,这一会儿她已经淡下了面孔。
何大夫突然惶恐,别不是自己说错了话,会在珍妃面前失宠了不成?幸得以后再见的时候,珍妃没有再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只觉得侥幸。从那以后,他伺候珍妃更是万分的谨慎。
在瑜江养伤的期间,其实鲜少见到允毅,瑜江疑惑,不知道允毅究竟在忙些什么。只有在傍晚的时候,才会看见一脸疲倦的他走进自己的房中。而每当自己只一只脚蹦下来,欲要给他行礼的时候,允毅总是拉过她,再把她一把抱上床榻去。
允憬给的药很好用,原本伤情就不是太严重,七八天的静养已然让扭伤的部位全然痊愈,可瑜江还是老老实实地在房中待了半个月。而允憬竟从来都没有看过自己,就连司徒如仪也一样。
不过,这不正是遂了自己的愿吗?免得连累太多无谓连累的人。
半个月后,待到自己每一步都脚踏实地地踩在地上的时候,已经入了冬。
☆、空城秋往(四)
允毅拉着瑜江的手去湖边散步的时候,笑看着她:“你冷吗?”瑜江笑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凉并且,扣人心弦,她说:“不冷。”
他看向前方,只拉着她往前走:“已经出来了许久,我们该回京城了。”瑜江怔了怔,随即又笑了起来:“是啊,臣妾倒是也病了许久。”
允毅捏了捏她的手,说:“朕不是这个意思。”
“臣妾知道。”瑜江突然停了下来,笑盈盈地看着允毅,“皇上带臣妾去游湖好吗?”允毅只是看着她,不明白她的用意。
瑜江望了望天,又望向了被冬日寒气吹得瑟瑟的湖面,最后还是凝住了允毅,她轻声道:“臣妾曾经十分向往这样的生活,和自己的丈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暇的时候两个人一起手牵着手,在田园当中散步,然后带着孩子一起放纸鸢、游湖。”
这样的生活七爷给不了,皇上给不了,任何人都给不了。瑜江只是这样幻想过,可她从来没有奢望实现过,从她得知自己是段政的女儿开始,她就从来没有奢望过。
“就像是灵山脚下的人家吗?朕自问不能给你这样的生活。”允毅顿了顿,淡淡地问她:“瑜江,你后悔了?”
瑜江摇了摇头,还是笑着的:“没有,瑜江没有后悔。”可是她不后悔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听到瑜江的话,允毅竟是凝住了她半晌,最后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向渡头。他笑道:“朕也向往这样的生活,和自己心爱的女子一起。”
最后一句话,瑜江听不真切,她问:“皇上向往这样的生活,然后如何?”
他并不回答,只是在渡头处向船家借了一艘小木船。允毅跳到船上后,再转身将瑜江抱了下来。允毅对她说:“朕至少要试一试,朕是否能够给你想要的东西。”
因为上次灵山一难,让允憬无法不时时刻刻的跟在他们的身后。于是允憬又要再次清清楚楚的目睹着自己的兄长和自己心爱之人,恩恩爱爱,卿卿我我。
他看见允毅划着木桨,水波向后缓缓退开,瑜江就坐在允毅的身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偶尔两人相视一眼,然后就笑了。
允憬侧过头去,终究是不敢再看。
允毅一壁划水,一壁对瑜江有些懊恼道:“冬天本来就寒冷,湖面上更是寒气逼人,你也算是大病初愈,朕真不该带你来的。”
其实瑜江并不觉得冷,她坐在允毅的身边,用手轻轻拉住他的袍角,对他笑着说:“有皇上给臣妾划船,臣妾倒是赚到了,如今皇上已经上了贼船,可是回不了头了的!”
见到瑜江的兴致极好,允毅也觉得心情大好。他划了一路的水,听瑜江唱了一路的歌儿: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正是那一曲《凤求凰》。
其实一点都不冷。
回淮京城的前一天,允毅并没有在自己的身边。她看着自己的身体全然回复,突然脑海中就复苏了这样一个念头:她想要去找回那只木偶。
其实在这一段的时间里,允憬的那一个眼神折磨了她太长太长的时间了。她永远都忘不了,在灵山上,允憬举着火把神情悲恸地看着自己。只要一想起她觉得痛苦难当。
原来他不是幻觉,他是真的站在了那里,看着自己。
她独自一人徒步走去了灵山,因为防止自己走失,她找了许多的丝布然后扯成布条,以此来当作标记用。
她原本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周全,只是没有料到,允憬会跟在了她的身后。
瑜江在每一个岔路口还有上坡下坡的地方系上了布条,然后对每一处的紫竹进行仔细的辨认,拐了许多的弯,上了许多的陡峭,瑜江才终于找到了那个自己和允毅滚落下去的地方。
她望着陡坡,愈发显得小心谨慎,慢慢地向下走去。许多碎石一时间都滑落下去,更让她觉得心有余悸。
天太冷,瑜江的双手早已经冻得通红。待她欲要给一根紫竹系上布条的时候,突然发现紫竹上有些血迹。
她恍然想起那一天的夜里,允毅扳住紫竹奋力向上的样子。接着,她从不同的紫竹上发现了相同的血迹,瑜江一点一点全都看在眼里,却越来越不能原谅自己。
当瑜江千辛万苦的找到那一棵大树的时候,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她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寻找那个东西,她更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丢掉了它。
允憬在远处远远地望着她。身穿粉色袄裙,披着红色披风的她在枯枝残叶之中费力的寻找、摸索。瑜江很认真,似乎是在找回一件她绝不能丢失的东西,她还是那样的倔强。可是瑜江,你究竟为什么这样的大意?
时间越长,天越暗了下来。
可是瑜江就是找不到。可是怎么会找不到呢?明明就是掉在了这里啊。她在那一刻失望透了,颓废地坐在了地上。
而他,在默默地看了她许久之后,终于还是开了口:“瑜江,你究竟在找什么?”
瑜江惊愕住,茫然的看向了站在上面的允憬。他怎么会在这里!她几乎是狼狈的站起身子来,狼狈的站在他跟前,不知所措。
见到瑜江这个模样,允憬的语气更是平淡:“别找了,跟我回去。”
可她还是一动不动,她没有办法不去找,可是她却真的找不到了。可允憬又怎么会想到,自己是来找这个东西的呢?
允憬说:“就算你不愿意见我,至少也不应该拿自己的安危来开玩笑。”他停顿片刻,语气中已经不觉含了一丝嘲讽:“皇兄是会担心的。”
她的拳头突然握紧。她讨厌从允憬的口中听到允毅的名字。此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一天晚上,在彼此眼中的自己。瑜江自顾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是真的不能找回来了吗?真的不能坚持了吗?她突然紧握的拳头松开,淡笑一声,然后顺着原先的路向上爬回去。
找不到了,原来真的找不到了。
她毕竟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有些陡峭的路,她凭借一人之力真的是难以爬动。
允憬眉心微动,原本佯装的不在乎此时也没有了用,他不得不搭了一把手给瑜江。而她在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接受了他的帮助。
于是,他们一前一后的向灵山山脚下走去。允憬没有话说,瑜江也是。
天很冷,瑜江蜷缩在披风内却还是觉得冷,她只得双手环抱住自己,希望汲取一丝暖意。他跟在瑜江的身后,最后眉头轻蹙,还是脱下了自己的披风,上前跟上两步,将披风披在了瑜江的身上。
她怔了怔,随即说了一声:“谢谢七王爷。”嗅着记忆里熟悉的气息,这样的她,的确是变得温暖了许多。
继而遇到陡峭的山坡,瑜江举步维艰,允憬不禁蹙眉,上前拽过瑜江的手,往上下走。他的手心真烫,烫到了瑜江的心里,化成了一涓细水。
这样独处的时光太奢侈,并且很快就结束了。
在出山的时候,瑜江已经挣脱了他的手,然后解下了披风,转身还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