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纱窗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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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转纱窗晓- 第1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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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转纱窗晓 正文 第88章 怜只影
章节字数:4471 更新时间:07…10…05 15:44
    十三的背影渐行渐远,在月色下勾勒出凄酸的一道轨迹,直至声销迹匿于全然的黑暗中。

    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凝眸送别,浑身上下如被冰水彻底浸遍,寒极;满心间又是出离的愤怒与不解,热甚。

    康熙爷将十三心间讳莫如深,铭刻着耻辱与背叛的一道陈年伤疤揭开,然后高傲地踏了过去。不仅彻底踏平他的雄心抱负,尚要摧毁他的情感城墙。在这一刻,十三失去父爱,真正失去多年前早已失去的失去。他曾经自以为是被人辜负的优越感,在此刻变成辜负人的负疚感。城墙内外,四面楚歌,他只剩下自己。

    我能想像到这一切,我能感同身受,因为我也曾经历过。

    这一次,我终于从无奈苦涩的炮灰成长为伤人于无形的炮弹,我又一次被利用。为什么?这三个字不断在心中涌起往复,我转身疾冲向屋内。我一定要问个明白!我不甘心,从未有过的不甘心!过去种种磨难,我百般隐忍,万般求全,只盼没有今日此般凄情难堪的局面。然而,一场政治风波便无谓将一切付出化为乌有,我怎能甘休?

    四处的人群正在散去,他们的神情或喜或茫然,独独欠缺关切。他们应该喜,两个强大的对手颓然倒下,他们有机会奋起向前。然而,我心寒齿冷。

    混乱中,我被一股强悍的力道拉住,十四满面焦虑之色:“你要做什么?活得不耐烦了么?”我咬牙切齿道:“你高兴么?合你心意了么?理我做甚?”

    十四紧紧箝住我的手腕,恨声道:“你向来喜欢以小人之心猜度我,我在你眼中难道就是一无情狠毒之辈?”

    我见他眸中掠过几缕无奈肃冷的伤痛,心头火略凉,此时十阿哥亦趋步上前:“怪丫头,你又要强出头么?可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赶紧的,回屋歇着去,此处没有你说话的地儿。”

    十四附和道:“可不是么?十哥,若不是我眼明手快拉住她,你这小白妹妹这会儿只怕已冲进屋子惊了圣驾,身首异处是早晚的事儿!”

    我满腔怒意渐渐平息,静默片刻,问道:“十三阿哥因何被锁系,能告诉我么?”

    十四淡淡道:“你不是见到了么?皇阿玛召十三哥密谈,李德全亦被赶出门外,我们如何得知?”十阿哥亦是一脸茫然,连连点头:“方才皇阿玛只说十三弟党附太子,助纣为虐,谋权夺位。”

    我不死心,追问道:“与你们无关?”

    十四喟然道:“你若信不过我们,我便是说破天亦是徒然,何苦再问?”

    我愿意选择相信,此信任可谓是给自己的安慰。我勉强笑道:“对不住,我一时心气浮燥,得罪之处莫与我计较。”

    十四冷哼一声,缓声道:“虽不知具体何事,想必与太子有关。你该知道其中厉害,我劝你想想自己的身份地位是否及得过太子与十三哥,莫要多言多事,惹火烧身。我可不会次次守在你身边眼明手快。”

    十阿哥亦是少有的严肃:“十四弟说得极是,采薇,兹事体大,岂是你能管得了的?你可得好自为之,若鲁莽行事,神仙也救你不得。”

    此刻,我已全然冷静。他们虽然不知个中原委,不知道我只是想要一个理由,然而,事实就是:皇帝绝无必要向我解释他的任何行为。我不能以卵击石,而应该养精蓄锐,巧妙迂回,等待合适的时机“说话”。

    我点头道:“多谢您二位,今日我的确孟浪了。”

    十四松开一直紧掣我的手,“我们要出宫了,你也回去罢,此处不可久留。”

    闹剧终,路人散。只一道孤冷伶仃的身影茕茕孑立,四阿哥坚执要求面圣,师傅进屋回禀后,为难道:“四爷,万岁爷乏了,令您先回去。”

    他木桩似的僵立在原地,不言,不动。师傅无奈叹一口气,进屋而去,却再无回应。我静静走上前去,轻声道:“留在此处亦是无济于事,你先回府,明日再来,如何?”

    他眉峰聚拢,幽深的眼瞳如两汪寒潭,无底的悲凉肆意蔓延:“当年皇阿玛斥我喜怒不定,神思恍惚,宫中众人亦言我癔症缠身,明里暗里的嘲讽、讥笑于我。而我不过是告诫众人莫要再食梅花糕他们都不信我,惟有十三弟,他不过只得两岁的年纪,便会笑着对我说:“四哥,我不吃,我听你的,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其实心里很是害怕,他如此一说,我倒觉得浑身充满使不尽的气力,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一生都要待他好,保护他。当年,我有他。尔今,他落此下场,我却一筹莫展,竟连一句话也说不上”

    我不期然又是一阵心悸,原来如此。当年不过十岁的他获知那般惨绝人寰的真相,又不可能揭穿自己亲生母亲的阴谋,唯有压在心底,惊惧无处可诉,竟抑郁成癔症。十三纯真相伴,信任相容,于他,无疑于灰暗人生中一抹曙光。如今孤雁落单,只影自怜,他们情何以堪?

    我强压住心中波浪汹涌的痛楚,霁颜微笑:“还有我,我还在。现如今,当务之需你要顾全自己,善自珍重,方有可能解他于水深火热之中。万岁爷盛怒之下,任何言语他亦是听不入耳。常言道:事缓则圆,你以为呢?”

    他定定望着我,悲凄瞳色渐转清幽浅淡:“薇薇,“善自珍重”此言你亦须谨记心中。”再无二话,他毅然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永远描画着寂寥孤绝的弧线,从我看见第一眼起。是错觉亦或命定?我只知道,从此刻直至他功成名遂,他只得自己一个。

    真真是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

    几日后,我寻机探师傅口风,师傅爱莫能助:“当日情形如何,你不是亲眼见着了么?万岁爷与十三爷所谈何事,除去他二人,再无人知晓。”见我失望难掩,师傅叹息道:“师傅平日里告诫你不许多问多言,你确是依言而行,如此甚好。此次十三爷受牵连,你心里难受师傅岂会不知?师傅只告诉你一句:未免不是好事。你自己个儿琢磨琢磨。”

    我黯然无言,康熙爷向来机心谋思,常人欲揣其意,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常常只能断章取义,师傅此言全凭多年来近身服侍,与皇帝知心知意所得出的推论。然而,从某种角度上,何尝不是如此?十三终能成就大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铁帽子怡亲王。暂时远离是非,置身事外,于客观上是独善其身。

    只是,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十年,他的心会划出何等苦痛挣扎的踪迹?想到此处,我心里一阵紧缩,眼中涩涩的,却什么都没有。眼泪是苍白,无力,无为。在人生的苦难面前,眼泪永远不会是克敌制胜的武器。

    秋天过后,只能是冬季。萧条,终成萧杀。

    康熙爷说:汝等各当绝念,倾心向主,共享太平。后若有奏请皇太子已经改过从善、应当释放者,朕即诛之。

    此决绝之言彻底断绝我心中那一缕明知不可能的希望,十三表面上罪同太子,康熙爷对太子死心,意味着绝无可能释放十三。至少,短期内。

    四阿哥除去循例请安,绝迹于宫中。为避猜忌,偶尔见面,我与他只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万千情绪,付诸于彼此遥远凝望中。我常常微笑,示意我很好。他总是微微颔首,回应他安然。

    我不忍问他十三近况,只悄悄儿向十阿哥打听,十三福晋求得康熙爷旨意,陪伴十三居于羊房夹道的囚所。我颇感欣慰,只数面之缘,十三福晋给我的印象不同于宫里寻常女子,她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大气与淡然,“无针坊”一事足可验证。恩势离而共憔悴,她果然做到了。

    离近元旦,康熙爷下旨迁回紫禁城。紫禁城有南书房,我唯一的机会。

    炭火旺,地笼暖。皇帝阅卷正酣,神情专注而和缓。我一面替他轻轻揉捏着手腕,一面打腹稿备词演说。

    康熙爷抬眼不期然与我对个正着,打趣道:“盯着朕做什么?朕脸上有花不成?”

    我紧绷的神经稍缓,笑道:“皇上,采薇瞧今儿您心情不错,有些话想说,不知您是否准许?”

    康熙爷面色顿时一沉:“你倒比先时能忍耐,到今日才欲出头替人辩护。你说因为懂得,所以关切。你只懂得他人,不明白朕的心意么?”

    我忙回道:“采薇不敢替任何人辩护,只是”

    康熙爷沉声打断我:“你若想告诉朕什么,朕明白告诉你,枉费心思。朕只问你一句:你以为一个储君应该心怀何物?”

    我想到八阿哥由于锋芒毕露而受康熙爷猜忌,想到太子结党威胁到皇权而被止废,想到一废太子时十三冲动鲁莽而为皇帝所弃,无非只关乎一个“权”字。康熙爷希望儿子们胸怀抱负,却不希望他们与自己争权。毕竟,人皆自私,人首先想到的是“我”。

    思忖半晌,方含蓄道:“采薇以为储君应该心怀天下,而非皇位。江山与龙椅,其实本质上大相径庭。”

    康熙爷长叹一声:“朕的儿子们居然不如你这个丫头能体察朕的心意。你既明白此中道理,尚有何言欲告诉朕?你想告诉朕老十三毫无利欲之心,心怀天下?”

    我大不以为然,有谁能如此?圣人?即使是未来的雍正帝,何曾能达到您的要求?不过是表面功夫做足,让您失去防备之心罢了。然而,此言决计不能出口。

    我说道:“即使如此,皇上可还记得在围场时“玻璃水晶杯”之喻?采薇以为皇上不该如此待十三阿哥。”我咬一咬牙,硬着头皮续道:“至少不该将当年拒婚之事告诉他。这样只会毁了他。”

    康熙爷勃然变色,艴然不悦:“你简直是无法无天,胆敢指摘朕的决定?”说话间,将几上另一只玻璃水晶杯狠狠掷向地下:“朕毁了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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