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默下意识道:“可不是”
“可不是你个头!”他才说了三个字,还未走远的濯襟却是恰好听见了杜拂日的话,担心自己方才反应过激,给主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匆匆返回门边偷听,打算若是一个不好可以及时出来分辩,却不想正好听见了杜默似要承认杜拂日的说法,不由更是怒火滔天,也不去管杜拂日自承先前的话似在哄自己,只想着杜默当真是欺人太甚——杜家五房如今就杜青棠与杜拂日两个正经的主人,杜青棠自亡妻去后便未再用使女近身,皆是自己与管家兼护卫杜观棋亲力而为,这样世家子的近身使女,本就是在家生子里都再三挑选的,纵然容貌平平,跟着主人多年下来,总也沾染了一身不俗的气度举止,放到了外面,等闲人家的女郎都是不及的。
否则坊间却是何来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之说?
如今这杜默与自己一般是杜拂日的近侍,却凭什么在管家跟前对自己挑三拣四?自来古语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便是因为女郎不比郎君,这身价是禁不得人践踏的,除了青楼之地那些身不由己的,这世上有哪个女郎愿意被人挑菜似的挑来挑去?
若说方才离开时,濯襟还只是气愤,如今听了杜默那三个字,当真是气得发昏——连带着这些年来服侍杜拂日的交情都被她丢到了一边,她冲进了门,端起方才那碗被自己呸过的汤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扣在了杜默头上,咬牙切齿的怒叱道,“禽兽!”
说着,抱了那只五蝠捧寿釉里彩瓷碗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杜默默默的抹了把头上滴下的汤水,因是杜拂日开的口,如今又是夏日里,庖下自然不会预备滚烫的汤饼送上来,免得杜拂日还要等待才能入口,再加上又是说了一会话才被扣到他头上,因此倒不曾烫到,只是他方才沐浴,如今却是连头都要洗了
“郎君!”杜默如此狼狈,杜拂日却依旧神色不见嘲笑,反而极为体贴的从旁取了帕子给他,视若不见的吃着自己的那份汤饼,仪态优雅,目不斜视,当真是教养极佳,绝不落井下石的谦谦君子。杜默深吸了口气,郑重道,“下次再陪郎君进宫,郎君若是不提一个走字,我绝不再打扰!”
说完之后,他默默的注视着杜拂日,却见后者慢条斯理的用完了汤饼,又拿茶水漱了口,这才和蔼的点了点头:“濯襟濯袂想来也是一时气愤,你身为郎君,不必与女郎们计较,回头若是有暇,我自会为你解释一二。”
杜拂日自始自终,神态谦和、风度翩翩,丝毫不见故意挑唆、刻意报复之态,当真是堪称世家子弟之楷模,末了还不忘记体贴的提醒他:“趁此刻时候还早,你再去沐浴更衣,我瞧阿煌脸色不佳,晌午后,我会请耿静斋一起再去珠镜殿为她诊治一二,你既是我贴身护卫,自当随行在侧。”
第三百六十章 流火(三)
平津公主面色肃然的端坐高堂之上,仙奴华衣美服,玉簪绾发,侍立在她身后,少年身姿颀长而又恭敬谨慎,正小心翼翼的禀告着:“如今已经是第五天,倒没听说新君的消息,只是这道诏书”
诏书就放在了平津手边的案上,明黄底儿,不必看内容,单看这诏书颜色并末尾的那枚鲜红大印可知来头,平津默了默垂眸问:“可打探到宜安那边”
“尉迟朴和已经奉命回长安,宜安公主携子女随后而行。”仙奴不无忧虑的道,“宜安公主合家被召回倒也不意外,毕竟虽然府兵败坏,但尉迟朴和究竟手中尚有数万兵马,再不及神策军精锐,究竟是皇家驸马如今他既然奉了诏回长安去,显然是默认了宫变之事,宜安公主素来听从驸马之言可娘子与郡主”
平津闭了闭眼,明白他还没说完的意思,仙奴所怀疑的,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她是宪宗皇帝的长女,在宪宗所有的子嗣里面,恐怕只有丰淳与琼王得到的关心能够与她相比,哪怕是文华太后唯一的女儿元秀,也因年纪的缘故,宪宗固然另眼看待,也不过是多赏赐些,至于陪伴上面,却还是无暇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再怎么宠爱也是公主,本朝的安乐公主那么受中宗皇帝宠爱,最后到底还是没等得到皇太女之位,何况史书上面对这一段无不鄙视与戒备,如今帝女们跋扈骄横,世家大臣弹劾几句也就罢了,若想染指朝政,先前镇国太平公主就是个例子。
再说平津被弹劾,多半是她豢养内宠,她的内宠大抵是易于控制的娈童,自改嫁了韦坦后,连个世家子弟都没有——平津究竟是宫闱出身,宪宗皇帝虽然疼爱她,却也不乏指导,先前她下降的郑敛,能力才干并出身,都在韦坦之上,韦坦虽然也是城南韦杜中韦家的子弟,可他只是旁支,又父母早逝,不过是顶着个名头罢了,原本族人只求他不做出有辱全族之事,其他却是不屑多管的。
但郑敛却是荥阳郑氏嫡系子弟,是郑家花了极大精力栽培的,少年之时就被宪宗皇帝看中——所以那个时候平津公主结交的韦坦那一等世家子弟,虽然皆有来头,但身份能力都比不过当时的郑敛,原本平津不过是籍此想要叫郑敛吃醋,自然不会去招惹郑敛应付不了的人物。
可郑敛与自己实在无缘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如今平津也不复少年之时的意气,除了想起时仍有不快外,对郑敛倒也没了先前的痛恨,平津仔细思索着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试图从中揣测出这道诏书的用意,自改嫁了韦坦后,起初两人倒也算琴瑟和谐,但后来究竟也生疏了,因着韦坦身份才能的缘故,也因着宪宗皇帝已去,丰淳会不会像先前宪宗一样护着她,只看这一回她不得不携女赶到封地来避风就知道了——在韦坦为驸马后,平津所寻的皆是教坊出身的娈童解闷取乐,娈童身份低微,却是怎么也威胁不到韦坦的,这是先前宪宗皇帝所言——局势总要在自己的控制之内。
除了蓄养娈童外,平津不过是与寻常的梦唐贵妇一样,恣意享受,跋扈飞扬,却是从来不曾沾染过朝政的。
正如仙奴所言,长安宫变后,召宜安公主合家入觐,是因为其驸马尉迟朴和手中掌了数万府军,府军不比神策军精锐,何况几万对四十万,那是青史中的名将才能够做到的,就算尉迟朴和有这个能耐,他到底只是驸马,算不得正经皇家人,就是宜安公主也只是已经下降的公主——长安城中可是有整个皇室的,尉迟朴和昏了头想这么做,宜安公主没发昏也定然不允的。
只是几万府军到底也是一场战力,况且诸镇如今想必也都得到了消息以杜青棠与邱逢祥这两个都是滴水不漏之人,自然也会将祸患消弭才放心,尉迟朴和看来是打算服软了,这也不奇怪,诏书虽然明摆着是邱逢祥发的,但上面玉玺之印却货真价实,况且还是以丰淳——如今该叫太上皇的名义下达。
尉迟朴和若是不应,那便是大逆不道
但为什么自己也会接到呢?
平津公主反复思忖着,若是皇家内乱,动手的是其他宗室,着她回去,或许还有帮着劝说宗室里面其他成员的意思,可如今动手的是邱逢祥,一个宦官,出面主持大局的是杜青棠,前朝贤相,都非皇室中人,也就是说,如今新君是谁,都已经不是皇室能够说得上的话了。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她的驸马韦坦在长安无足轻重,就是宜安公主,怕也是为了牵制尉迟朴和才会被一起召回。但平津公主呢?
若是她先前的驸马郑敛,倒也可以用宜安公主来解释,但郑敛与她已经和离了多年,如今各自嫁娶,又还有什么关系?莫非长安还打算用自己来牵制郑敛?这可真是太可笑了!
平津沉吟着,眼下该怎么办?
这道诏书,尉迟朴和或许还有奉与不奉的选择,但她一个尊贵完全来自于皇室的公主,却是毫无说不的余地,这长安,是非回不可了。
说来也是可笑才到封地的时候,她心心念念着该如何抓住机会提早回去,昌阳公主的下降、元秀公主的及笄,平津都是煞费了苦心想着加以利用,原本连任秋案都想插手,只是后来察觉此案颇多诡谲处才半路收了手如今终于得到了回去的机会,她却觉得心底一阵一阵的寒气直冒。
“娘子若是不明长安的底细,何不等郡主回来了问一问郡主?”仙奴垂下眼帘轻声建议道。
“蛮儿?”平津公主皱了皱眉,抬起了头,若有所思的问,“她这几日,还是在往洛阳跑?”郑敛如今在洛阳,郑蛮儿一个劲的跑洛阳,究竟是去什么地方,不问可知。
“回娘子,郡主毕竟是在长安长大的,乍离了长安,如今封地四面冷清不说,先前还有长安贵女并贵主们可以陪伴郡主游戏,此地在郡主这样年纪看来到底是太过冷清了。”仙奴轻笑着道,“洛阳那边有郑郎君在,料想也不会叫郡主遇险的。”
对于唯一的女儿那样亲近已经和离的前复,平津公主心头究竟复杂,她顿了好一会儿才不情愿的说道:“等她回来,你着她立刻来前我,我要好好的问一问她!”
仙奴笑了笑,婉转应道:“娘子放心。”
第三百六十一章 流火(四)
这时候长安已经在议新君的年号并登基典礼。
——杜青棠与邱逢祥对新君人选沉默多日后,私下里碰面了数次,在第五日上终于一起出现在了太极殿,在长安三内里面,太极宫虽然资历最深,但因为有秋湿的缘故,所以打从大明宫建起后,历代至尊在这里住得却是最少。
到了玄宗皇帝时将兴庆宫也建了,连皇太后并一干太妃都有了住处,这里便只有重大时日才会住一住了,譬如先前宪宗皇帝驾崩与昭贤太后甍逝,丰淳都是搬到了太极宫暂住一段时期的。
如今要议的乃是新君之选,太极殿作为太极宫之正殿,自当启用。
这些日子韦造一起称病在家,所以如今朝上为首的自是司徒王展,见杜青棠与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