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逐晓睁开眼睛看着文夫人,眼中带着些思虑,最后,她道:“娘亲需劝得弟妹勤勉一些,他日晓儿定不薄待了他们。”
文夫人脸上闪过明显的欣喜表情。花逐晓的身份绝不会低,虽然现下隐在自家这个小地方,但既能作出如此承诺,便不会不兑现,三个孩子的前途,不用他夫妇二人操心了。
文夫人仔细思量一番,才亲切地笑道:“有你这个姐姐,他们仨儿可算有福了。我一定叫他们安分守己,不要给你抹黑。”
又是安分守己。花逐晓轻笑,眼中带着些莫名的意味。如今的她改头换面,还有什么黑可抹的?等她回归上位,便是鸡犬升天,还有谁会说她的不是?
和丫头一脸骄傲,好像花逐晓提拔的不是文家三姐弟而是她一样。
一路上文夫人的脸上都挂着和蔼可亲的笑,不时地拉着花逐晓与和丫头问长问短。花逐晓对这种“亲切”的态度有些不适应,但也耐着性子与她聊几句,和丫头看着也有些微的惊讶。
湘夫人,是云浮城最有名的女夫子。她出生于官宦世家,年方三十八,未婚,但在云浮城有着极高的声望,相应的,在朝堂也有一定的政治地位。
所以,虽然拜见湘夫人只是托词,花逐晓却非去不可。
而关于湘夫人,还有一段为众人所知的故事。
湘夫人本名年湘湘,家境不俗,自小又聪明绝顶,少时便有不少名门子弟求亲,而她自己,在十七岁时终于看上了当时的探花郎宇文英,并与之定亲。两人相处两年,十分融洽,宇文英却在两家筹备婚事之际跟一个妖族的女子私奔了。
当时的年湘湘年轻气盛,也做过追夫的事,但后来还是独自回京,十五年后汇集毕生心血炼制忘情丹。
四年过去了,湘夫人却一直没有服用忘情丹,对这一点,花逐晓极为不解。
为了一个辜负自己的男人空付一生青春,不值;千里追夫却独自归家,令父母蒙羞,不孝;对旧情缅怀至今,未嫁他人,不智。
话虽如此,花逐晓还是对湘夫人十分有礼。
主位上的妇人,虽不是很美,但自有一份大家的威严,加上保养得宜,看起来顶多三十岁。这样的人,让同为女子的花逐晓不由自主地生出尊敬之情。
于是她行了极为周到的礼节,起身时看到湘夫人的赞赏及眼底的复杂思绪。
“你叫花逐晓?”湘夫人仔细地审视着她。
花逐晓颔首。
“可有字?”
花逐晓犹豫片刻才道:“梨花半掩,浅草才没马蹄。小女字浅梨。”
第三章 兰烛尽
红烛闪烁,锦被浪翻。彼时少年,脸是上天精雕细琢,肤是玉石之色,举手投足,皆是倾国倾城姿态。
他就是她怀里的瓷娃娃,眼是琉璃宝珠,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尽是爱慕神色。
她如何抵得住这般诱惑。两人死死地相拥,唇齿相依,如墨青丝两相纠缠,像是就此结发,永不分离。
可是闯入的人搅了他们的好梦,虽然来人逆着光,令隐在黑暗中的她晃花了眼,但她认得那把玄铁长刀。
右相第七子任禁卫侍长,楼远欢。
她的心一颤,那一瞬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眼见那个修长的身影走近,挑开她的被子
花逐晓又被惊醒了。她呆呆地半坐着,额上全是汗。
又是司月,这一次,她甚至梦见了楼远欢。若司月有灵,为什么要让她梦见他?
窗外仍是漆黑一片,比起前几日,她似乎是醒得早了点儿。她掀开帐子想要唤守夜的丫头,却发现房中除她外空无一人。
花逐晓的手脚顿时有些发凉,亦有一瞬的心悸。正思量着是否下床一探,门却开了。
花逐晓吓了一跳,来人却先她一步出声:“小姐,您醒了?”
是和丫头。花逐晓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
和丫头默默地走到床边,轻声道:“小姐,青娘她怕是不行了。”
花逐晓猛地睁大了眼睛,一把掀了帐子,厉声道:“你说什么?”
和丫头表情哀戚,绝非作伪,又道一声:“青娘她不行了。”
青娘的门外,文夫子与文夫人都起了身站着,见花逐晓来了,都劝慰道:“晓儿再去见一面吧想开点儿。”
花逐晓寒着一张脸,并未理会他们,只在门前顿了顿脚步,才下定决心般推开了门。
屋内灰暗了烛光,有一股子药味儿。花逐晓将守在床边的大夫请出,反手关上了门。
“奶娘。”花逐晓上前,坐上床沿,握住青娘的手。
青娘自她开门便一直望着她,直到她握上自己的手,尤带病容的脸才现出笑容。
青娘很美,即使岁月和法术使她的容颜染上霜华,一双眼睛却是妩媚如初,令人歆羡。
而此时,她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眼睛却明亮得吓人,是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了。
花逐晓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肯相信她真的要死了,“奶娘”
青娘伸出被下的另一只手拍了拍她,“梨儿,无需难过。我的本命被禁锢在皇城,出来,必死无疑,我早已料到。”
花逐晓目光一凌,“老爷子也知道?”
青娘不作声,却是默认了。
花逐晓松开她的手,起身寻了一截蜡烛,又从青娘腰间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剑割破自己左手食指,然后将血滴在炷芯上。只一滴,竟自行在烛面蔓延,将方才的白烛变成了红烛!
花逐晓将剑送回青娘腰间,而后点燃了红烛。
屋内的其他照明物自动熄灭,留这一团心火灼灼地燃烧。
若有妖族人在此,定会知道这是狐族的秘术“血光”,专为即将死别的人燃的血烛,烛灭身死。
花逐晓静静地坐在床边守着自己的亲人,嘴里却没有一句送别的话,只是紧紧地握着青娘的手。
她知道自己是不会的,便足够了。至于老爷子那里,花逐晓愈发心灰意冷。她心知老爷子虽宠她,暗中却不喜她飞扬跋扈的性子,此次她犯下大错,过往的不好大概都让他记起了吧,否则,又何必以青娘的命来罚她。
花逐晓怔怔地坐着,还是落下泪来。
纵是万般宠爱,亦一朝倾覆。
她就这么守着,看着红烛一截一截地燃尽青娘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睡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已经死了。
于是,在天边出现第一丝曙光的时候,青娘咽了气,尸身慢慢地化作一只白狐。花逐晓也不吃惊,只是苍白着一张脸,开门叫人准备棺木。
青娘的葬礼很简单,她刚来云浮城,没什么认识的人,况且花逐晓要求一切从简,所以文夫子和文夫人并没有按云浮城的风俗请人超度,而是简单地停了几天棺木,便将青娘匆匆下葬了。
本来么,青娘是妖族的人,死后没有魂灵一说,自然也不需要超度。再者,花逐晓认为,她死了便是死了,不需要除了自己的别人来为她伤心。
青娘下葬的那日,老天阴着一张脸。花逐晓并没有太多悲戚的表情,倒是比平时更沉默了一些,一路上只顾扶着灵柩,并不理会旁人。
两个丫头和侍卫也都跟着,他们是青娘教出来的,理应送一送她。和丫头和采丫头哭红了一双眼,空、零二卫是死士,对生死倒看得开。
花逐晓一身素白衣裙,头发简单地挽着,佩着一朵白花,远远看去,不失为遗世而独立的佳人。
但谁又料得她心中想法。
眼见装着青娘尸身的棺木被泥土一层层地掩埋,花逐晓内心酸楚之余,还有更多的不甘。昔日的青娘也算狐族的人物,就算没有跟了娘亲,也是风光无限。可是一随自己流放云浮,便落得身死异乡,草草掩埋的下场。如她,花逐晓,下场又是如何?
文夫人见花逐晓脸色不太好,安慰道:“晓儿,别太难过了,生死有命”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话起不了什么作用,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下去。
一会儿,采丫头偷偷凑了过来,低声道:“小姐,依青娘的修为,不可能因为水土不服这等事丢了性命”
花逐晓转眼盯着她。
采丫头一时间被她冰冷的目光盯得有些发凉,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青娘死得不明不白,采儿不得不担心自身安危,还望小姐”
“你走吧,”花逐晓轻笑一声,很是渗人,“带上些银两,自谋生路去吧。”
采丫头吃惊地抬头看她。采丫头本是官宦之女,,嘉源二十年时参选秀女,却因皇帝一时兴起,指给花逐晓作丫头,虽然品级不低,但心中难免存了怨气。如今花逐晓失势,流放至此,颇有手段的青娘无故死去,她自是有了离去的心思。但话虽如此,花逐晓肯轻易放人,倒是出了她的意料。
采丫头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向花逐晓拜别,便回文家收拾东西去了。和丫头欲言,被花逐晓止住,“和丫头,本宫赐你为‘容’,以后你就叫和容,侍奉本宫左右。”
和丫头,亦为和容略有诧意,但还是立刻跪下谢恩。花逐晓点头,从腰间抽出原属青娘的软件交给她。
第四章 一场雨
下雨了,淅淅沥沥的,打在花逐晓身上。没有人为她撑伞,她让文夫子和文夫人带着大家回去了,包括刚刚晋位的和容,及空、零二卫。
青娘坟前,花逐晓静静地站着,纤细的手抚过墓碑。
“奶娘青容之墓”,没有墓志铭,没有她生前的一切称号,只有包含花逐晓依恋的这几个字。虽然知道青娘不会怪她,但花逐晓还是在心中深深地自责。若非自己,青娘也不至早亡。就算要死,老爷子也会念在她多年来尽心侍奉的份上让她风光下葬的,即使妖族的人不需要。
而自己,将她草草地葬在这荒野之地。
思及此,花逐晓愈发的难过,雨势渐大,湿了她的发,让她显得有些狼狈。而身影愈发显得单薄了。
雨骤停,花逐晓抬头,看到了一把伞,一把油纸伞,伞柄上,是一只属于男子的手。
她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