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先易奇道:“有家人在这儿,也算是弱点?”
王五诨道:“你想想,一个人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么?这样的人可为死士,得罪不起。但若是有了家小,他行事便不那么果决了。”
韩老太道:“猴儿说得在理,韩先易,你记住一个人要想出人头地,必须得狠得下心。当年汉高祖刘邦和西楚霸王争天下,老子被项羽抓了,却说项羽若要吃他老子的肉,别忘了分他一块。最后项羽妇人之仁,终于败在刘邦手里。”
韩先易道:“难道非要做个六亲不认的人才能够成功么?”
韩老太笑道:“你说刘邦六亲不认,这却未必,刘邦在小事上心狠,但做了皇帝对百姓还是宽松体惜的,项羽在小事上妇人之仁,可他火烧咸阳时,又想到什么大仁大义来了呢?”又道:“这些事你慢慢便明白了,我会看相,我瞧你不是久困池中之物,有朝一日必能飞黄腾达,要不然,我怎肯让大环跟你走?”
王五诨笑道:“韩老太给我看看我是个什么命?”
韩老太看他嬉皮笑脸,骂道:“我在你身上只瞧出两件事来,第一,你屁股是红的,第二,红屁股上还长了一条毛尾巴!一看便是只成精不久的猴子。”
众人都哈哈大笑。
韩先易问道:“韩老太的意思是在路隐看守时下手?”
韩老太道:“不错,咱们打蛇打七寸,看准他的命门制住他!”
王五诨道:“今日是李沆在守,那明日便能行动了。”
韩老太道:“我的意思,若是能说服小环对他使个美人计,救人当可易如反掌。路隐对小环的那点花花肠子,我早瞧出来了!”
王五诨道:“这话不假,去年二小姐过生日时,路隐那厮喝多了酒,趁着月黑风高,在院子里想对她动手动脚,那时乔大娘也跟着出来,把那厮急得绕着小环团团乱转,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韩先易心想小环脾气多变,孤矜耿傲,便问:“小环能答应么?”
韩老太道:“事在人为,我不信她们二十年姊妹之情,便淡漠到这般地步。”
众人计议妥当,韩老太便回去找小环,听赵大宝说,小环把体己物事丢个精光,哭了一阵子,乔大娘带她散心去了。韩老太便想,不如我先回去,今晚再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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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庆州风月 第二十三章
却说乔大娘带小环到楚望楼听戏,无巧不巧,正赶上梨春园在唱《收姜维》,何叔扮的是羽扇纶巾的诸葛亮,张凤苏演的是血气方刚的姜维。
楚望楼每天都是高朋满座,生意兴隆,东面是戏台子,西面分为三层,第一层是可持低等戏票进入,下面尽坐了些薄有资产的三教九流之客;第二层是中等戏票,价格甚高,因此在座的都是家境殷实人家,还有些爱戏如痴的戏迷;第三层全是贵宾,戏票非但昂贵,且不是轻易能够买得,地下两层都坐满了人,唯有第三层星星点点,只有十几个包厢中坐了人,一眼望去,除了每场必到的一个老者,竟没一个男子。乔大娘一眼认出那老者是盐商肖北的令堂大人,便笑眯眯地去跟他打招呼,肖老爷子爱戏深入骨髓,正看得入神,顾不得理会乔大娘,乔大娘也不以为忤,又笑着回到自己包厢,吩咐伙计给肖老爷子上好茶,好点心,账目全算在自己身上。
乔大娘听得入神,眉飞色舞,道:“梨春园果然名不虚传,真有一帮人才!除了何班主,你瞧,那个后生,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一边说,一边指的却是张凤苏。
此时张凤苏也瞧见小环,不由心中一喜,旋即看到她旁边坐着乔大娘,而乔大娘又对自己指指点点,一时心头撞小鹿,不住喃喃自语,该不会被她妈妈发觉了罢。张凤苏一走神,霎时便忘了词儿,站在台上一阵愕然,何叔忙提醒他,台下听众有的却已在喝起倒彩,张凤苏心中一紧,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头脑一片空白。
台下嘲笑声大起,有人更拍手唱道:“庆州渡外碧连天,浪得虚名梨春园。沾花惹草有一手,唱戏功夫都一般!”
乔大娘哈哈笑道:“连词儿都编好了,这些捣乱的定是有备而来,不知梨春园得罪什么人了,敢到楚望楼砸场子。”
小环听了,更是满心担忧,张凤苏呆若木鸡,动弹不得,何叔一气之下,猛地一挥手,扯着他退下台子。
这场戏匆匆散场,乔大娘摘下手上一只镯子,交给茶小二,道:“你跟戏班子里的那个演姜维的小伙子说,今晚在倚翠楼上等我。”
茶小二把镯子拿在手中,却站着不动,乔大娘忽地一笑,在他头上轻轻一拍,又摸出约一两重的银锭来,交在他手上,那茶小二方才欢天喜地地去了。
小环错愕万分,方才演姜维的那个岂不正是张凤苏,妈妈这是干什么,难道她瞧上了张凤苏,这可如何是好?她一想:“决不能让这事发展下去。”便道:“妈妈,今晚你还陪陪我罢!”
乔大娘摸着她的头道:“你这么大的人了,受这点小小痛苦,还要不开心一整天么,今晚上你去见你姊姊一面罢,从今往后,只怕你姊妹俩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了。”
小环满脑子都是张凤苏的事,若真是妈妈也看上了他,母女共事一夫,那可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哪有心思去理会大环,又是苦苦央求,乔大娘不耐烦了,作色道:“还使那小孩子脾气,小心我把你和大环一样处置!”
歆水胡同是庆州有名的市集所在,各种店铺、摊贩毕集于此,到了夜里又张灯结彩,因斜倚着楚江,风光秀丽,庆州老老少少都爱结伴在此游玩观赏,这胡同几乎整日的熙熙攘攘,繁华不可胜表。在这长长胡同里,大家都兴高采烈地谈谈笑笑,只有一个人愁眉苦脸,她在想着自己的烦心事。
小环一路心不在焉,忽见一个小摊上摆着几幅宣纸,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在上面作画,小环颇知书画,见这人作画时笔锋凌厉,格调清高,不由暗暗称奇,凑过去仔细观看,那书生发觉了,抬头看看小环,先是一声惊呼,随即把笔掉在纸上,染上一大片墨迹,那幅山水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乎乎一片了。
小环见那书生如此失态,愁云略扫,笑道:“怎么了,我吓到你了吗?”
那书生一挥衣袖,把笔捡起来,对着笔笑道:“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平日叫你学柳下惠,坐怀不乱,你倒偏偏学那登徒浪子,别说坐怀不乱了,见了这般美女便把持不住,心猿意马,还怎么跟我学画画?”
小环扑哧一笑,心道:“明明是你孟浪了,非要推脱道笔身上。”便道:“它是个不会说话的,你只管教训它干什么!古人说,有其师必有其徒,我看是你这个师傅自己心术不正罢!”
那书生大摇其头,道:“姑娘这话,大错特错了。第一,古人说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语出《孔丛子居卫》,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也。不是有其师必有其徒;第二,若说我和这笔是父子关系,那也不对,我尚未娶亲婚配,哪来的子息后代;第三,就算是我未婚生子,这笔是我私生,那更不对了,我才二十岁,这只笔充其量才四五岁,四五岁的孩子哪里懂什么叫美人,自也不会见色起意了。”
小环见他摇头晃脑,说了一大篇,笑骂道:“胡说!胡说!尽是胡说!”
那书生意犹未尽,又道:“所以古人说的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全是胡扯,鱼儿不过活四五年,见到美人时还是乳口黄牙的小子,怎么会乐得沉到水里?大雁飞在高空,看地面上的人只有蝼蚁大小,那里分得清美丑,更不会掉下来了;月上有嫦娥,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了,她有怎么会在凡间女子面前自惭形秽呢?至于花儿,一岁一枯荣,刚刚满月便死了,连礼义廉耻都还没学,怎么会害羞呢?”
小环啐道:“狗屁不通!”但细细想来,却也颇能自圆其说,他的话中总有一些不对劲,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自己又说不出来。
那书生把墨汁沾污的那张纸轻轻对折两次,放在一边,笑道:“姑娘要不要来一张?”
小环奇道:“什么?”
那书生指着一块木板,道:“你瞧这板子上写着呢,画像一幅,一两银子,我画得快,一炷香功夫,倚马可待,不耽误什么事,像姑娘这般精彩绝伦的人物,在此豆蔻年华,不做一张画像,以为永葆青春之念怎么成呢?”
小环看那块木板上的字清秀硬朗,笔势大气,心想这书生必定有些才华,也有点心动,便道:“若是快的话,画一幅也无妨。超过一炷香功夫,我可不给你钱。”
那书生笑道:“好好,无妨无妨,一炷香功夫画不出来,我在我这颗不晓事的脑袋上画一只乌龟,表明我画得比乌龟还慢。”说着在那张废纸上几笔描出一直硕大的乌龟来,简直惟妙惟肖。小环看在眼里,愁容尽去,嘻嘻笑道:“快别废话了,你赶紧画罢。”
恰好乔大娘从旁边瓷器店出来,看到小环和路边小摊子上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聊得眉开眼笑,心中起疑,忙走过去,问小环:“什么事这般欢喜?”
小环忙道:“这书生画一幅人像才一两银子,我便想做一张玩。”
乔大娘啐道:“孩子心性!胡闹!你不是也会画吗?自己画一张便是了。”
小环嗔道:“妈妈你不讲理,我又瞧不到自己长什么模样,怎么画?”
乔大娘笑了笑,又道:“也罢,那我也从未见你给我画过。白养你这么多年了!我见韩老太便有这么一张画。”
小环道:“我见过,那幅画可真漂亮,据说是一位大才子给她画的呢。”
那书生听到她母女谈话,道:“姑娘也会画,不知擅长画什么?”
小环道:“我不大喜欢画人,只是画些花草鸟虫之类的,还算能看得过去。”
那书生笑道:“姑娘太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