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罗克走进厨房,从碗柜里常出一个平底玻璃杯,走到洗涤槽那里。他没有看温妮。
“要是斯多特还在的话,他绝不会早晨11点把我叫过去。对一名密探来说,那太危险了。当时要是有人看到我的话,完全有可能要了我的命。只有那头蠢猪会跟我开这种无聊又危险的玩笑。”
维罗克拧开水龙头,一口气连喝了3杯水,好像要浇灭内心愤怒的火焰似的。弗拉基米尔所说的话引燃了维罗克心里的一团火。维罗克永远不会忘记弗拉基米尔对他的羞辱。在这个社会中,每一个成员都有自己的位置,无论多么卑微。而维罗克不甘于从事辛哭又卑微的工作,他对自己的密探职业投入了百分之百热情和诚意。他的内心有那么一汪泉水,不停地喷涌出对这份职业的热爱和忠诚。他一直忠于自己的上级,一直致力于社会稳定。正因为如此,弗拉基米尔的冷嘲热讽才会让他如此生气。
“要不是因为想到了你,我早就掐住他的脖子,摁着他的头往墙上撞了。他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不过把我当他手里的一根火柴,他……”维罗克没有把话说完,仿佛多么恶劣的词语都不是以形容弗拉基米尔。这是第一次,第一次维罗克和温妮说了那么多他心里的惑受。也许是因为他说得太激动,完全投入到了个人情感的宣泄和释放当中,维罗克暂时忘记了史蒂夫的死。维罗克现在完全沉浸在对弗拉基米尔的怨恨之中,当他抬头看见温妮正盯着她看时。他吃了一惊。那种眼神不是愤怒的,也不是冷漠的。温妮的眼神让维罗克感觉很奇怪,因为他觉得温妮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盯着自己身后的墙壁。温妮一直盯着他身后的方向,维罗克忍不住回头査看一下。可是,背后除了白白的墙壁,确实什么都没有。墙上没有字啊。维罗克又转向温妮。
“我一定会掐住他的脖子。真的,要不是想到了你,我非得掐他个半死。你一定会说他会叫警察。他不敢。你是知道为什么的,对吧?”维罗克继续说道。
他朝温妮眨眨眼。他以为温妮能领会他的意思。
“不,”温妮无力地说,根本没有看维罗克,“你在说些什么?”
维罗克忽然感觉一阵失望,他顿时觉得很没力气。这一天真的很不容易,他的精神再也受不了更多的打击了。之前的一个月,维罗克都是在焦虑和担忧中度过的,终于他在今天爆发了。维罗克已经被折磨够了,再也受不了任何打击了。他的密探生涯今天就这样结束了,这是他意料之外的。这么长时间的痛苦和忍耐,他本以为今天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维罗克又看了看温妮。他觉得今晚还是不能睡个好觉。温妮显然很难接受这个事实,维罗克觉得这一点挺不像他印象中的温妮。
“温妮,你要振作起来。”维罗克深情地说,“木已成舟,谁也改变不了。”
温妮稍微动了一下,但是她脸上的肌肉还是一动未动。
“你去睡觉吧。你现在需要的是大哭一场。”维罗克若有所思地说。他说这话时并没有看着温妮。
维罗克的这个结论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只能说是大家的一种共识。所有人都认为,无论女人多么伤心,大哭一场就能解决问题。这个道理就好像大气中有水蒸气一样容易理解。维罗克想,如果史蒂夫是在温妮的眼皮下,在温妮的怀抱中死去的话,温妮也许会放声大哭,将所有的悲伤都付诸泪水。温妮和其他人一样,而对命运的安排。往往只会顺从接受。温妮懒得多想,她也一直觉得所有事情都不值得深究。而现在。史蒂夫死得那么惨,虽然维罗克只是把这件事当做一个插曲,但它对温妮的打击却是相当沉重的。温妮哭不出来,仿佛有人把一个熨斗放在了她的泪腺上,瞬间蒸发了她流出的泪水。而她的心却变得坚硬无比,像一块冰,让她整个身体动弹不得。眼睛只会痴痴地盯着一片白墙。她虽然坐着不动,但脑袋里却闪过许多过去生活的片段。这些片段一直装在温妮的记忆里,她从未和别人提起。无论是在公共场合还是在私底下,温妮都是一个话很少的人。现在,她觉得又气又沮丧,感觉自己被背叛了。她在脑海中慢慢回忆了史蒂夫艰难的一生。温妮的一生到目前为止都是非常单纯的,动力也是非常单一的,就像某些思想家或者伟人的一生一样,但温妮所想的可没有那么伟大或深刻。她看到了自己在深夜里端着烛台,走向顶楼,哄史蒂夫睡觉。当时屋外的灯光昏昏暗暗,灯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把他们简陋的卧室变成了一座小城堡。这是温妮回忆中唯一快乐的剪影。她看到自己帮史蒂夫梳头发,帮史蒂夫系围嘴,而她自己当时还系着围嘴呢。她看到自己安慰受惊吓的史蒂夫,尽管自己当时也很害怕。她看到自己帮助史蒂夫挡住父亲的拳头(通常用头)。她看的自己帮史蒂夫拼命地挡住门,不让怒气冲冲的父亲进来(尽管抵挡不了多长时间)。她看到自己帮史蒂夫扔开一根拨火棍(尽管扔得也不是太远),暂时让正在气头上的父亲愣住了,而随之而来的是更严厉的惩罚。所有这些场景都和姐弟俩那位脾气暴躁的父亲相关。温妮的回忆里充满了父亲暴跳如雷的怒吼声。她记得父亲骂史蒂夫是流口水的弱智,骂自己是个累赘的丫头片子。温妮的父亲一直都是这么叫温妮的。
温妮仿佛又听到了父亲那令人恐惧的声音。她眼前又浮现出在贝尔格莱维亚区的日子。那是一段痛苦的回忆。温妮记得她每天都要端着早餐楼上楼下跑,给客人送餐,帮母亲记账,没完没了地拖地、除尘、清扫,从地下室忙到阁楼。而没有什么劳动力的母亲则拖着臃肿的双腿在厨房里做饭,史蒂夫则在一边帮客人擦皮鞋。在这些回忆中,还有一个人的身影,像夏日的一股热浪吹进温妮痛苦而又无趣的回忆中。那是一个年轻人的身影。他总是穿着精致,戴着一顶草帽,黝黑的皮肤,嘴里叼着一个木制的烟斗。那个年轻人总是活力四射,兴高采烈,他是温妮生命长河中一个愉快的伴侣。然而他的船太小了,他可以再允许一个女孩子坐进来,和他一起在生命的长河里撑船泛舟,却容纳不了其他的人了。温妮怎会撇下自己的母亲和弟弟,独自享受呢。无奈之中,温妮只得泪眼朦胧地挥别那个年轻人,自送他的船儿离开她的长河。温妮没有登上那个年轻人的船,温妮最后选择的是维罗克的船。和那个活力四射的年轻人不同,维罗克总是懒洋洋的,晚睡晚起。每天早总,温妮给他端去早餐的时候,他都睡眼惺松,但是温妮从他眼中看到了他对自己的迷恋。而且,维罗克的口袋里从来不缺钱。维罗克的船行驶在很平静的小溪里,没有波光粼粼,没有阳光普照。他的船总是经过一些神秘的地方。然而,他的船很大,并且他能够容忍其他乘客的存在。
温妮和维罗克结婚7年了。在这七年里,史蒂夫一直生活得非常安全。这让温妮有了一种安全感,一种信任。她心如止水,遂渐习惯这种家庭的感觉。她内心的平静偶尔会被奥斯邦打破。奥斯邦这个身材结实的无政府主义者每次一来维罗克的家,就会色迷迷地盯着温妮看。他那种挑逗的眼神,任何一个不够坚定的女人都难以抵御。
几秒钟过去了,厨房里一片安静。温妮的回忆又回到了两个星期前。她脑海中还清晰地记着维罗克和史蒂夫并肩离开商店的情景。这个情景如此清晰,如此真实,仿佛就在温妮眼前一样。“多像父亲和儿子啊。”温妮情不自禁,惨白的嘴唇发出十分微弱的声音。
维罗克停下了脚步,一脸愁容,“什么,你说什么?”他问道。温妮没有回答。维罗克又开始继续踱步步。突然,他一挥肥肥胖胖的拳头,咆哮道:“那群大使馆的小人们,真是一样的货色。你看着吧,不到一周的时间,我就让他们后悔没早点挖个洞藏起来。什么,你在看什么呢?”
维罗克又往身后看了看,还是什么都没有,就是一堵白墙,让人看了想一头撞上去的白墙。温妮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让维罗克无法理解。
维罗克咬了咬牙,又继续说:“大使馆!我真希望能给我半个小时,让我拿着棍棒到里面去自由发挥。我一定把所有人的骨头都敲碎。我要让他们知道,想一脚踢开我,让我自生自灭的后果是什么!我还有张能说的嘴呢,我要让全世界知道他们做的那些好事。我才不怕呢。我不在乎。我要把所有的事都讲出来,他们指使我做的每件事。走着瞧!”
维罗克真的是非常想报复大使馆。报复也不是不可能。他都干了那么多年的密探了,每天不都是和泄露秘密还有密谋打交道嘛。无论是无政府主义者,还是大使馆的外交官,对维罗克而言都是一样的。维罗克才不会在乎身份。无论他行动的对象是谁,他对他们都嗤之鼻。但作为一个有革命精神的无产主义者,他最痛恨的还是将社会划分为不同的阶层。
“谁也阻止不了我。”维罗克又说,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温妮。温妮还是盯着白墙。
厨房里安静的时间更长了。维罗克觉得非常失望。他以为温妮会说些什么。但是温妮双唇紧闭,整张脸都像一个雕塑一样纹丝不动。维罗克感到很失望,但他也觉得温妮其实说不说话都一样,因为他信赖温妮。温妮把一切都给了他了,维罗克认为没有理由不相信她。毕竟温妮是他的妻子,再说温妮本来话就少。他们夫妻之间就是有这样一种默契,一种不明确的默契。这种默契很适合不愿多问的温妮,也适合不愿多谈的维罗克。他们两个都不愿意追根究底,探寻动机。
某种程度上,这种默契也表现出两个人之间的信任,但也让他们之间的亲密永远笼罩着一层朦胧模糊的阴影。在婚姻之中,没有哪种模式是最佳的,维罗克认为温妮了解自己,他希望温妮能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