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警觉,在张开双眼时已经自发坐起,打开温暖柔和的室灯,走到沙发床边坐下,看到流浪儿微微颤抖着的身体,明明已经被噩梦惊醒了但却不转过身来依旧装睡,只好发问,“做什么噩梦了?”
流浪儿并没有回答,蜷缩着身体止不住打颤,秦深摸摸他的手脚,冰凉透心,于是把空调调高了,把自己捂热的那床被子拿过来盖在流浪儿身上。片刻,耳边传来抽泣声,没有到我见犹怜的地步,却让人莫名揪心。
世界上也许有这么一个人,你跟他明明白白的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又似乎某种程度上血脉相连,时间是从遇见那一刻开始。当然这只是多愁善感小女子们的有感而发,秦深却未必是这般感觉,他在思考,这个流浪儿可真是他同情心的滥觞。
直至流浪儿重新入睡,天已大亮。秦深给秦菲菲发了个简讯,用电子邮件就交代了一些事情,就到了午饭时间。他伸伸腰忽然想起还在睡觉的流浪儿,控制着手劲把人摇醒后下了两个鸡蛋面。
餐桌上,依旧穿着大人睡衣的流浪儿显得十分局促,但胃口很好,不仅把面吃光了,还把面汤给一起喝了,这举动些微取悦了不甚下厨的秦深。无视流浪儿的蠢蠢欲动,秦深走到厨房清洗餐具,家里的消毒碗柜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回来时,流浪儿依旧坐在原位上状如雕塑。
秦深并不打算拐弯抹角,打听起流浪儿的情况:“为什么流浪?”只可惜拿着报纸状似无意的问语被完全忽略了,流浪儿低头玩着他昨天被修剪了指甲的手指,沉默不语。
“需要帮助吗?”
“…”
秦深以为自己低估了流浪儿的戒备心,于是再问道:“那到警察局?”
流浪儿立刻抬起头,看了一眼秦深,最终又委屈地又低下头去。流浪儿哭了,秦深隐约觉得流浪儿的眼泪不是开心抑或委屈,而是一种惊惧。
秦深不想看见流浪儿的眼泪,不是厌烦,就是不想看见,唯有默默假装看着报纸,让李蔚然再过来一次并且顺便买点5、6岁大孩子的衣服。此时的秦深还未知道,张知起已经满8岁了。
秦深给流浪儿穿上衣服的时候,流浪儿依旧如壮士般岿然不动,表演沉默是金。干净清爽穿着干净衣物的流浪儿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秦深感到有丝丝缕缕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可惜他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至少与别人相处的时候不是。
简单引导了一下,除了得到了姓名年龄信息,以及知道了流浪儿对警察局和福利院怀着满心抵触,其他的重要信息一据无所获。这深深地打击了李蔚然作为一位专业心理咨询师的信心,这也成为了他反对秦深把一个来历不明、受过不知何种程度精神冲击、而且已经有自己独立的思维意识的8岁流浪儿继续留在家里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这孩子无端对他有着敌意,这让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他如何容忍!
秦深没有明确答复:“我再考虑一下。”这是被张知起盯着的时候突然提起音量说的。
看着脸上虽没露犹豫之色但心里其实正在思量中的好友,李蔚然拍拍肩膀调侃着说了句:“那你自求多福哈!”还顺便瞄了一眼竖着耳朵偷听的张知起。
李蔚然走后,在家中无所事事的秦深提到剪头发,少年万般不愿意,眼中甚至露出了昨晚不肯脱衣服的凶光,像一匹狼崽瞪住秦深。秦深心想,不洗澡,不剪头发,邋邋遢遢,这究竟是什么习惯,绝对不可纵容。蛮横地把人拽上车,在张知起不断拍打车门并且已经引起了部分行人注意的时候幽幽说了一句:“想留下来吗?”
说完,张知起后知后觉再拍了几下就不拍了,脸上更是一脸不安与疑惑。而秦深其实也在惊疑这一句脱口而出的话语,他不明白这句话怎么就这么顺口说出来了。
直到理发店门口,秦深忽然找到了少年身上的违和感出自什么地方,俯身在少年耳边的轻轻说了一句:“抬头。”低沉的声线却传来被压迫的知觉,少年的身躯立刻反射性挺拔起来。
理发师刚要下第一剪的时候,少年猛力把剪刀拍走,年轻的理发师反射性惊叫了一下。但毕竟是受过专业训练领取高薪和福利的,在秦深一句风轻云淡的:“小孩子闹脾气,见笑了。”之下,只好一笑置之,虽然这孩子的脸色此刻看着真的有点不正常,进店的时候似乎还不是这样的。
被秦深耳语几句,并按住不安分的双手,张知起终于不闹了,闭着双眼剪头发。
“剪好了,挺好看的。”理发师说着客套话。
“是长的挺好看的。”
直至秦深走后,理发师还跟店里的其他员工讨论着那个俊朗的充满男子气概的男人。其中一位小姑娘说到:“羡煞旁人啊,30岁就有这么大的儿子了,关键是两父子都好看啊。”“就是他儿子有点‘那个’,可惜了。”殊不知,看着老成持重的秦深,今年不过二十五六。而张知起是不是“那个”还得日后分晓。
剪了头发,想着明天不能旷工的年轻有为的老板把少年带到甜品店,昨天晚上他就看出来了少年似乎对甜食情有独钟。当小小的一份蛋糕吃好后,少年看着慢慢喝着咖啡看杂志的秦深,在10分钟内完全没有受到关注后,终于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我还想吃。”瓮声细语的,不仔细听真不会听得见,少年羞涩,依旧有丝丝蜡黄但一宿之后恢复得不错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秦深放下并不十分滋味的咖啡,再点了两份甜食。少年战战兢兢但也津津有味吃着时,他发话了:“你乖点,下次再带你来。”
秦深等了一下,然后无奈拿起咖啡杯,他觉得流浪儿应该是明白他所有的话语的,即使是表面意思,纵然他还小。所以,张知起应该给予他反应。
然后,等到少年越吃越慢,从狼吞虎咽变为了细嚼慢咽,时钟上的舞者分针出色地完成了32转,秦深耳边终于传来沾了一嘴奶油的少年清越稚嫩的声音,“谢谢。”或许是因为中间漫长的等待,才令这一句谢谢显得特别悦耳。
很奇妙啊,有些话语,普通、简短,有些声音,轻细、糯软,却让明白的或执着的人记了一生。
只是这究竟是感谢秦深把他留在家,还是感谢秦深请他吃甜品呢?还有其他密密麻麻无关重要的思绪与此一起萦绕着原本果断坚决的男人。
到了晚上洗澡的时候,秦深发现甜品对于张知起而言或许是一份很有魅力的奖励,但食色性也的威力也就仅限于此,因为它们并不能很好地成为治愈物。张知起不喜欢脱衣服,尤其是在有人的情况下,当然一般人都是不愿意的,因为羞涩与知耻,但张知起不是,就算李蔚然不跟他说,秦深也明白。
秦深想着或许自己出去了,张知起就会自发脱衣冲洗,于是便把需要学会与注意的耐心给指导了一遍,然后关上门,到卧室里的浴室冲澡。
少年冲澡的速度真不是一般,简直就是脱下衣服就穿上睡衣的速度。少年出来后躺在客厅弹性材质均佳的沙发上,明明神采奕奕的脸色偏生出一些慵懒的意味,似乎十分喜爱这套沙发。
秦深冲澡出来的第一眼就是原本懒散躺着的少年立刻变得正襟危坐,穿着和他同款的格子睡衣,有一种准备接受责备的姿态。
丢给少年一张毛巾擦擦还在滴水的软发,心想第一次见到少年的时候他的头发可是油腻腻的一撮撮,现在顺眼多了。他检查了一下今天大材小用地让特助秦菲菲打包的少年日用品,吩咐少年把东西意义摆放整齐,顺便带着张知起熟悉一下这个并不太大的寓所。
少年虽然不太说话,却十分乖巧,似乎明白了寄人篱下的道理。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少年就抬头看一下秦深,明白了演示一遍就过,看到少年的聪明劲,秦深不可察觉地笑了笑,他原本还以为自己捡回来一个傻子,正在给自己做思想准备,没想到小孩儿还挺聪明的。
把所有家电,用具都过了一遍之后距离睡觉还有一小段时间,秦深找了一个付费的卡通台让少年看,他敢肯定少年绝对不会转台,即使他知晓方法,而他自己则在一旁处理文件,毕竟他是一个小老板,工作还是挺忙的。
过了5、6分钟左右少年突然关了电视,秦深并没有特别关注,给予指示,因为少年蠕动到了他的身边。仅仅是在秦深的身边,并没有对笔记本的内容产生兴趣,更没有对秦深产生兴趣。
秦深打开那封内容只有“再等几天”几个字的电邮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几秒后,便关闭了页面。身旁的少年已经睡着了,头已经完全歪到了沙发的大靠枕上。秦深把人抱进卧室的沙发床上盖好被子,检查了一遍家里的情况,便回房睡觉。
秦深思考着自己这两天的行为,为什么会给少年这么多的例外,越发睡不着,只好戴上眼镜把尼采的《查拉图拉特斯如是说》拿出来,翻了几页便觉困意,也睡了。
“如果你拥有某种重要的美德,而且它确实是你自己的美德,那就不要与任何人共享它。
你给这一美德取名,它就会被众人共享,而你也会最终因为这一美德而与普通大众无异。
你最好这样说:‘使我的灵魂感到痛苦而又甜蜜,使我的内心向往不已的东西,是不可言喻的。’”
秦深把这一切归为自己的美德,虽然他的美德不是经常活于尘世。
这一晚是凌晨一两点的时候,少年又发恶梦了。虽然没有尖叫,但压抑的□□与间断的痛苦的嘶吼还是把秦深吵醒了,秦深坐到沙发床边,像昨晚一样给少年拉了拉被子,用纸巾拭去冷汗,伸手在额头上覆盖了几秒,少年便渐渐安稳下来。想着明天的工作,秦深也就会自己的床上睡觉了。
在床上忽然回忆起晚上工作时少年怯生生蠕动到他身边时的表情,维持嘴角扬起,入梦,直至清晨。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有时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