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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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流沙-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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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是这样的夏日,流弋也没有多少血色,还是那张冷白妖冶的脸孔,沉寂地坐在角落里,低垂着头,柔软的发丝遮了半只耳朵,旧衬衫包裹着纤瘦的身体,只有漂亮的锁骨和手指露在外面,给人一种会随时光老去的感觉。
  没有谁会在这个喧嚣的年纪分一丝心神关心这个过于安静的古怪少年,他们都很忙碌,青春已经变成一个符号,明媚之下的暗涌永远是无以言说的躁乱,背负的多少,无关年纪。
  期末考试完那天下了雨,这个城市的夏天总是炎热潮湿,多数时候会在傍晚时分毫无预兆地落雨,防不胜防地被淋一身湿。偶尔半夜醒来听到的也全是雨水刷洗世界的声音,清清冷冷,格外戚寂。然后就很难再入睡,接近黎明时困意才席卷而来。
  期末考前孔文犯了一起故意伤人罪,被判了刑。他年前就过了十八岁的生日,已经不能用少年犯来定罪。这件事是考完试后廖冬来学校告诉他的,流弋讶异地张了张嘴,然后就听廖冬说,“我也没办法。”
  于是闭嘴沉默。
  他忽然好奇为什么廖冬从未被抓。当然,这样的问题不可能真的问出来。
  这件事廖冬没有办法,他更无能为力,只觉深沉哀戚。他们是朋友,但既不能同甘又不能共苦,说到底彼此之间几乎一无所知,却故知地拧在一起。第一次见面时孔文给他的印象并不清晰,只记得是一张清秀带笑的脸,有些痞气和聒噪,一直盯着他打量,好奇心重得几乎欠揍,但混乱里拽着他拼命逃跑的表情异常凶悍。
  流弋想,他们大概都是忍受孤独的人,嚣张和漠然的表皮下藏着相同的跃跃欲试,渴望拥有不会背叛的的单纯朋友。
  夏天最热的时候流苏进了医院,市三院,全省最好的精神科在那里。
  “是你把她逼疯了?”
  “她本来就有病。”秦柯皱眉,望向面前眼神咄咄逼人的少年。
  这个长得极像流苏的孩子似乎连性格也遗传了一部分--温和无害时引人蹂躏,咬起人来又锋利见血。好像人格分裂,中间几乎没有过度。
  秦柯说的没错,流苏一直都有病,只是除了偶尔的神经质,她表现的都太正常,让人几乎以为她本就如此。
  流弋站在满地狼藉的病房里,床上是被打过安定后的流苏,头发披散着垂了一枕头,闭着眼也是一脸让人触目惊心的表情。这样的场景和电影镜头里那些疯子张牙舞爪伤人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只是流苏从来没什么伤害能力,即使行为失常,大概也是折磨自己。
  这一切来的过于突然,他猜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医生说流苏曾因受过刺激而有轻微的精神分裂和选择性失忆。但是秦柯似乎让她重新想起了很多事,而且再次把她刺激得不轻。
  整个暑假的时间流弋都花在了医院里,流苏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话很少,也不再发脾气摔东西,整个人显出一股特别颓然的气息来,像一朵艳丽残败的桃花,扑鼻的尽是凋零的味道。只有秦柯在时她才真的像个疯子,厮打吵闹,言语混乱,里面全是森然恨意。
  流弋只是站在一边观望,用种疲惫又世俗的眼光,不求完好,只等着风平浪静。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他变得一点都不起眼,单薄地缩在角落里,表情模糊。没有人能明白他这种年纪怎么会淡漠至此,连秦柯都说“你真是个怪人。”
  “别拿那种看变态的目光看我,你没必要怜悯我们。”流弋关上病房门,回过头问跟上来的秦柯,表情淡淡的,无悲无喜。
  秦柯知道他说的“我们”指谁,脸上浮起一丝冷笑,“谁有资格怜悯她?她从前那么骄傲的人,有谁想得到她会沦为妓、女。你若要恨,也该恨那个将她抛弃的男人。”
  “我对你们的过去一点都不想知道。”
  再酸涩的过往,一旦成为过去,而且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或许让人动容,却很难感同身受。流弋见多了流苏落魄的样子,想象不出她曾经高贵娇矜的模样,中间的落差他体会不到,也不会去恨那些于他而言陌生又莫名其妙的人。
  “你以前一定爱过她。”流弋只得出这个结论,表情有点讽刺,并不显得认真。
  “你懂什么爱不爱?小孩子!”
  开学后是让人神经紧绷的高三,流弋被一种不安的感觉困扰着,心悸得厉害,晚自习前总是跑到教学楼的拐角处给流苏打电话,听流苏混乱无聊的言辞,以确认他们他们的关联并未改变。
  “儿子,你生日哪天?”流苏在那边问这句话时流弋有点走神,眼睛望向离他不远处的地方,那里有一对情侣在接吻,男生偏着头亲吻女生时却看着他,目光相遇时故意吮吻得很大声,眼神里有戏谑的笑意。
  流弋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回答流苏说12月16。流苏从未给他过过生日,不记得很正常。
  “我养了你将近十八年,还要背一个难听的名声,养狼也没这么亏的。”流苏嗤笑,尖刻的语气熟悉又陌生。
  流弋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什么话,还是自己表现的太过明显了。他是厌弃憎恶她,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不可能真正分开,所以他说“我会养你更多年。”
  流苏只是咯咯地笑,良久才说,“我一直不知道你也会讨好人。”
  流弋很小时就明白,流苏不喜欢他,那种明显流露的不在意在他童年开始记事时显露得最直接,那个时候除了觉得自己的母亲有些与众不同,还没有敏感到去悲哀。流苏不必对他打骂,彻底的忽视就能让他诚惶诚恐,生怕被丢弃。
  拿到重点高中通知书那天他买了肉,做了一桌的菜,兴奋地等流苏回来。结果流苏很晚才回家,喝醉了酒,掀掉了桌子和其他家具,原因是她又失恋了。
  他一直都很鄙视她那些不着边的恋情,冷眼旁观甚至心存诅咒。不过是寂寞而已,却对爱情这种她早该鄙弃的东西表现的那样热情痴迷,过于虚假和难看了。
  如果各种方式的讨好都不能得到肯定,谁有耐心恒久不变,一心一意。爱,应该是对等的。当然,是在耐心枯竭之后。
  有点聊以□之意。
  下午放学经过操场时,流弋会习惯地驻足看一会儿,那一瞬间的感觉和在二中时很像,只是不再有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流弋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到他毕业,可是一场绵长的秋雨过后天气放晴的那天,还是迎来了一场盛大的死亡。
  这场死亡的主角是流苏,在他的面前,从十六楼的窗台一跃而下,姿态决绝,毫无眷恋。
  多年后流弋仍然想不起当时流苏是什么表情,或许也是被选择性遗忘了。
  流苏跳下去那刻他刚好打开病房门,光线给了流苏一个剪影,在她背后,是这个城市少有的,被洗涤得干净蔚蓝的天空,好几秒之后才有人群的尖叫蔓延开来。而流弋只是失语地张大了嘴巴,因为太过惊骇而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嘴。
  实际上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整个人在角落里虚无似的变得没有存在感,然后身体顺着墙壁软软地滑了下去。
  秦柯疯了一样的往楼下冲,脚步声几乎湮没四散开来的尖叫。
  流苏一直很爱漂亮,艳俗也好,妖媚也罢,却永远追逐光鲜。流弋从始至终都没看过流苏的遗体一眼,他不想看到一张扭曲了的面木全非的脸,他希望自己不论何时想起来的都是她的明艳动人,有血有肉,而不是冰冷恐怖。
  秋天的雨水再次泛滥起来,流弋在葬礼上表情木然地看着着那些秦柯邀约来一些人的吊唁,是所谓的中学同学和朋友。都是他从未见过和听说的人,他不想揣测这些人是真情还是假意,只是觉得周身冰冷地立在那里,完成最后的步骤。
  葬礼上没有出现流苏的其他亲人,秦柯忙忙碌碌地张罗,制造了一个华丽盛大的假象。
  流弋把自己缩进角落,胃里绞痛,干呕一阵后只吐出酸涩的胃液来。他已经学会了不再用眼泪来悲哀,眼睛干涩,眼神却空洞。流苏用死亡来逃脱,留给他一个千疮百孔的现实,然后他才知道不爱原来比恨还要伤人,他对她的那一点点恨,才更显得可怜。流苏于他,究竟一点眷恋也无。
  在流苏的遗物里有一张保存的很好照片,是中学时代的流苏和两人男生,她站在中间,笑靥如花,脑袋微微左偏。站在他左边的是秦柯,一张冷漠英俊的脸,表情克制。右边的男生清秀俊美,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很温柔。
  流弋把这些东西装进一个袋子里,放了一把火全部烧掉了。他发誓绝不原谅流苏,也要将他从生命里干干净净地拔除。如果坚持那么多,等来的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丢弃,那该有多不甘心和愤恨。
  秦柯忙完整个葬礼后憔悴得有些狼狈,他似乎也是被意外丢弃的一方,只不知是失望还是愤怒。他说,“和我去做个亲子鉴定,也许你是我儿子。”
  流弋瞪着他,对他匪夷所思的话完全不做反应。
  秦柯继续说,“照片上的人你也看到了,那个是白卿,和流苏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从上初中就是恋人,高三那年流苏怀孕,而白卿跟着一个男人走了。”
  “你在讲故事呢?”流弋嗤笑,“你怎么不说我遗传了白卿所以也是同性恋?”
  最后还是没去做什么见鬼的亲子鉴定,他知道秦柯是在说谎,想给他一个还有亲人在的假象。如果真可能是他儿子,最初见面时也不会那样淡然冷漠。明明有那么多的时间印证,却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他就很确定,那个叫白卿的人应该是他的父亲。他的五官遗传了流苏,但眸色却和白卿一样,是偏灰的颜色,有点雾气朦胧的感觉,显得特别。在那个时代,同性恋是怎么不为世俗所容,他不愿去想象。
  白卿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原因不详,死前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
  流弋听秦柯告诉他时心里恶毒地想真是活该,脸色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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