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用力扯了扯嘴角,将手上的东西塞给吴用,吩咐道:“去,给你外婆削个果子。”
“哎,好!你先坐着。”吴用手忙脚乱一阵,才拿着挑了两个苹果走了出去。
胡言看了他的腿一眼,又将视线转回病床上。他见老太太面泛红光,气色确实比以前好了些,便说:“老太太看起来好了很多啊。”
老太太叹了一声,说:“婆婆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我的病,好不了了。我也知道阿用这孩子,懂事听话,他不想我就这么去了,才打肿了脸充胖子。他以为他骗得了我,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他那腿,怕且也是因为替我筹医药费借钱才……”
胡言听她这么一说,内心竟然有点惭愧。也不知道吴用是怎么对他外婆说的,他为了不让老人家担心,只能含糊其辞地说:“老太太,您多心了。其实他的腿……还真是意外,包扎的时候我也在。”
老太太笑了笑,又说:“以前我也没见阿用有你这么正经的朋友,你是他新的合伙人吗?”
“啊……嗯。”胡言也只能顺水推舟乱应几下。
“哎,有你这样儿靠谱的朋友在他身边,我就放心了。那孩子,自小就没少让人操心过。他爸妈离婚的早,一个另娶了,一个另嫁了,两边都不管他。好歹也是血肉至亲,我总不能不管他呀?没想到一晃,就二十多年。你别看他有时候吊儿郎当的,认真起来脾气可倔了。小时候他被人欺负,被人取笑说难听的话,无关紧要的他都忍了,但要有人让我受了委屈,他可不会善罢甘休,真是的,几头牛都拉不回来……”老太太说起吴用的事情就目光矍铄,满脸写满了宠爱。此时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胡言听。而胡言也没打算打断老人家回忆往事,反倒还听得津津有味。纵然老太太咬字不是太过清晰,似乎也丝毫不影响他品味吴用的过往一般。
所以当吴用洗了果子走进病房时,他就看到了如此诡异的画面:胡言竟然微笑着听他外婆讲话。
太不可思议了!
吴用笑着说:“哟,聊什么呢?这么起劲儿?”他的脚步还不是太利索,没了拐杖也还是一瘸一拐的。
胡言见他进来,忙收起脸上那丝本来就不明显的笑容站了起来,打算将位置让给他。
不料吴用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说:“哎,坐着坐着,椅子管够。”说着就从床下拉出了一张没靠背的凳子,又在床头柜上拿了水果刀削起苹果来。
削了几下,他才发现周围气氛不对。见两人都看着自己,他才尴尬地笑着说:“您俩继续聊啊!怎么?原来是在说我的坏话吗?”
胡言冷哼一声说:“你外婆这么疼你,怎么会说你的坏话?在说你的英雄事迹呢。”
“嘿!”一条长长的果皮落地,吴用切了一小块送到老太太嘴边,然后又坐回原位说:“还真的是在说我呢?又说我小时候踢易拉罐砸穿隔壁花太太家的玻璃窗?”说完,又切了一小块果子,送到了胡言嘴边。
胡言看了他一眼,发现吴用依然一副坦然的笑容,还催促道:“自己买的果,尝尝?”于是他也没扭捏,张嘴衔住那片果肉,嚼了嚼,又顿住——还真甜。
吴用当然接收到胡言渴望的眼神,所以洗干净的苹果很快就分喂完两人。
吃饱喝足,老人家也困了。胡言极善察言观色,在对方开口之前就要告辞。
“等等我,我送你。”吴用站起来,帮他外婆弄妥了,才关了灯和胡言出去。
等电梯时,胡言才问他:“腿好些了?”
“嗯。”吴用应道。
胡言挑了挑眉毛“那挺好的,很快就可以去工作了。”
吴用清了清喉咙说:“城西有个楼盘要奠基了,我去试过,那边的工头说两个星期后去试工。”
“好消息。”胡言说着,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了给他,又说:“那么在你找到工作之前,继续帮我打扫卫生吧。”见吴用愣住了,又立刻威胁道:“你敢拒绝的话,我会让你知道拒绝的后果。”
“哎……”吴用伸手接过钥匙,贴身收藏。
“叮。”电梯应声到了。
胡言率先跨进去,一手按着开门延长,另一手则阻止正要走进来的吴用。
“不用送了,回去陪着你外婆。”胡言想了想,又说:“那个相架,我扔掉了,快丑哭我了。”说完,未等吴用反应过来就松开了按键,电梯门自动关上。
吴用看着往下跳的红色数字,摸着鼻子笑了起来。再返回病房,里头没有一丝声响。想必老人家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拉开自己的简易床铺,和衣而卧。
他借着窗外的灯光看向头顶上的病床,又看到旁边床头柜上那个喜庆的果篮,心里忽然一暖。
【12】
胡言松开自己的领结,让小助理给他泡了杯黑咖啡就径直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他屁股一碰到办公室里的大班椅,身体就迫不及待地往里陷去。
他喟叹一声:好久没有这么心情轻松的来上班了。
胡言忍不住吁了口气,然后闭上眼。
这时敲门声响起,他依然恋恋不舍的轻合着眼皮说:“放在我桌上就好。”脚步声慢慢靠近,但他没有如期听到杯托敲击桌面发出的声音。他心头闪过一丝疑惑,眼皮就掀了开来。谁知这一掀,差点就吓得他跳起来。
“成!”胡言拼命往后挪。
“嘿!你小子,”成恭站在他椅子旁边弯着腰,盯着他的脸说,“怎么一大早回来就睡?都说了给你两天的假期,你非说不要。”
胡言尴尬地清了清喉咙说:“成哥,不是累。”
成恭双手抱胸说:“假期真不要?哎,不是我说你,你要那么多钱来干嘛?很急用吗?”
胡言撑着扶手坐直身,避重就轻地说:“……也没有人会嫌钱多吧?”
成恭觉得胡言最近一惊一乍的,言行举止都非常奇怪。他不打算和胡言打太极,单刀直入地说:“你小子,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没……”胡言才开口,就被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看了桌面上的手机一眼,然后迅速抄起、接听。
“喂?”
“胡言?”那边的声音有些不太自然。
胡言瞄了还看着自己的成恭一眼,最后还是将他请出了自己的办公室,才继续道:“发生什么事了?”
吴用支支吾吾地道:“我……本来没想打给你的,但你……怎么说,也是我的恩人,我……”
胡言听他支支吾吾的说着,忍不住蹙起每天说:“说重点,要不就挂掉。”
“我外婆过世了。”吴用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一口气将这个事实说了出来。
胡言听完后,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才回过神来。
“你现在在哪里?”胡言有点急了。
“还在医院。”
“你等我,我现在过去。”胡言说完就立刻挂了电话,然后几乎是同时就拉开了办公室的门,对他的助理说:“和成总说,我今天再请一天假。”说完就连走带跑的离开了公司。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以至于他在开车赶去医院的路程中心跳不断加速。他当时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人,现在一定很想有个人陪在他的身边。
于是,他就一路飞驰,直到现在在医院,紧紧握住了那人的手。
吴用本来呆呆地站在病床前,出神地看着床上已经被白布盖上的、已经变冷变硬的躯体。事情那么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觉得精神恍惚,他感觉自己的魂魄也和外婆一起走了,只剩下一个冰冷的躯壳。然而突然,有这么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贴了过来——他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胡言走得很急,以至于他是轻喘着走进病房的。他不假思索的握住了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的手,那冰冷的指尖使他不由得呼吸停滞。吴用似乎被自己吓到,但他转过脸来看到自己的那一刻,那种极其想要一个依靠的眼神,让他的心跳快了一拍。
几乎没经过思考,胡言就将吴用搂住了。
吴用紧紧地反抱着他的背,没有出声。
指腹传来人的体温和颤抖。胡言抿着唇侧过脸去看那白茫茫一片的床铺,下意识就将吴用的头压在自己的肩膀上。
“别死撑,哭出声音来舒服一点。”胡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失去了至亲的男人,只是一掌轻轻抚着他头发,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我没有。”吴用矢口否认,但无论他怎么压抑,带着浓重鼻音的颤声已经出卖了他。
“外婆走得很安详……”吴用扭了扭腰,挣脱了胡言的怀抱。“医生说,是昨晚的事情。大概就是送你出去,再回来之后……我不伤心,我不伤心。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了老人家这么些年月,也陪她走了最后一段路,我很满足了……”
胡言歪着头看他。男人的浓眉紧紧拧在了一起,好看的鼻子也皱了起来。
吴用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用力吐出来,才说:“……还有,谢谢你胡言。”
胡言又看了他一眼,突然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多余的话不要再讲,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让外婆好好上路。来吧,我和你一起。”说完才移开了捂住他嘴巴的手。
吴用抓住了他刚松开的手,用力捏了捏,然后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人分工合作。吴用去找医生开死亡证明办理出院手续,胡言门路多一些,帮忙联系火葬场。
一通忙活下来,站在火葬场外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吴用从医院出来之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胡言几次想出言安慰,但坐在吴用旁边看着他的侧脸,所有话都噎在了喉咙。
吴用低着头说:“胡言,能再借我一点点钱吗?”
“嗯。”
吴用似乎没想到胡言会不问原因就答应了自己,而且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看着殡仪馆说:“我想让她入土为安。”
胡言反复抚摸着他脑后的头发,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