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育陵暗忖叶崇杰是要炫耀这辆看就知道很名贵的跑车,便不耐烦地应:“我对车没有研究。”
“哦。”叶崇杰牵着嘴角摇头晃脑,“是真的失记咯。”
“这车……”
“是你送给我的。”叶崇杰笑眯眯地抢炎育陵甫开口的话。
炎育陵眉头锁得更紧了,他厌恶地瞪嬉皮笑脸的叶崇杰,心想这人把自己当傻子,会以为他说的话是真的,于是便撇过了脸看窗外,决定不和这人浪费唇舌。
“我不知道你是要来干嘛啦?如果是要看你妈,算你运气好了,你妈才刚出院,家里现在也正好没人,唉不过正事非早点做不可!你别怪我打扰你们母子团聚,我必须叫二叔马上回来让你签字。”
叶崇杰边说边拿起了手机,单手在手机屏幕快速地滑动并按了几下,便把手机放下,在这短暂的片刻,车速惊人的跑车已经驶到了正在缓慢往左右开启的自动铁门前。
既然母亲在家就行了,炎育陵下意识不想多和叶崇杰交谈,甚至不想问他母亲为何住院,等从母亲口里知道了真相,他就要和这些根本不把自己当亲戚看的人断绝来往。
至于叶崇杰说的什么签字,他会顺便问母亲是怎么回事?如果不重要的话他也不管了,不想在这栋曾经给过自己不少痛苦回忆的豪华房子多逗留一秒。弟弟不在亦是好事,弟弟才刚满十六,是小孩子,大人的事不应该牵扯到他。
以后再设法与弟弟取得联络吧!炎育陵这么想。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他不会忘记自己曾经那么疼弟弟,而弟弟也很喜欢他。他依然认为自己对弟弟有责任,就像对父亲有责任一样。因为父亲和弟弟,都没有愧对自己。
炎育陵下车随叶崇杰进屋,外籍女佣早已打开了门迎接,弯身替叶崇杰把鞋子放到鞋架,接着要去拿炎育陵刚脱下的鞋,炎育陵即告诉她不需要,说自己很快就走。
女佣转而去问叶崇杰该招待客人什么?叶崇杰歪着头对炎育陵说道:“你是客人还是家人呢?”
炎育陵实在不想理会叶崇杰,可外公的房子太大,一间一间房去找母亲的话也太滑稽,便强忍不耐烦道:“等我见过了我妈,问了我想知道的事,我和你们就再也不是家人,我也永远不会来这里做客。”
叶崇杰一脸不置可否,像在听小孩子夸海口要征服世界。
“你妈应该在房里,跟我来吧。”叶崇杰说着就往楼上走。
炎育陵跟着叶崇杰上楼,外公家的二楼以上对他来说几乎就是禁地,即便是母亲生了弟弟在这里坐月期间,他也不被允许上楼。当时弟弟就像一个小王子,父亲不在的时候,他连想碰一碰弟弟圆滚滚的脸颊、摸摸弟弟软软的小手,都必须征求那些鲜少正眼看自己的大人们的同意。
如今踩在二楼走廊的木质地板上,炎育陵霎时感到了一丝骄傲。以后不会再被讨厌自己的人欺侮了——他想。
叶崇杰停在一扇门前,敲了敲,有人来开门,是个护士打扮的年轻女子。
叶崇杰嬉笑着向那护士打眼色后才走进半开的门,炎育陵的视线因此而被他遮挡,看不进房里。
“姑姑,有人来找你。”叶崇杰在房内说道。
“谁呢?”
“猜猜?”
“你啊,真是没点正经!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娶老婆?”
“我哪需担心啊?等着嫁我的人可多了。”
“到底是谁找我?别让人家在外面等。”
“是育陵,他回来了。”
对话到这里便停顿,母亲没有说话,炎育陵原本还很冷静,可母亲的沉默让他禁不住心跳加快。其实在一听到母亲的声音时,他抱着的‘兴师问罪’决心就已经默默地动摇了。
一会儿,叶崇杰说道:“如果不想见……我请他回去吧。”
不想见?炎育陵立刻感到气愤!母亲凭什么不愿意见自己?现在受伤害的人是自己吧?
母亲还是没有应声,炎育陵正想冲进去,刚刚那个护士便出来了,叶崇杰随后出来,对炎育陵道:“进去吧!慢慢谈,都是一家人,你别绷着张脸!”
“我会很快,你不用找舅舅回来,我不会等。”炎育陵侧身挤进房,他不想给叶崇杰机会进来插嘴捣乱,便顺手带上门,上锁。
母亲的睡房很宽敞,面积几乎就是父亲现在所居住的整个单位了。母亲坐在一张双人床边,背对着自己,身穿米色的上衣,头发盘了起来,塞进头上戴的针织帽子。
炎育陵没发现房里有任何医疗设备,暗想母亲应该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病,请个私人护士大概只是做很基本的身体检查,反正外公家有钱,奢侈是他们的本色。
“还回来干什么?”母亲冷淡的言语打破了沉寂。
炎育陵倒吸口气,紧咬着唇。虽然已接受了母亲讨厌自己的事实,但面对母亲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憎恶,仍然让他感到心寒。
“我有些事想问你,问完就走。”炎育陵逼使自己也回以冷酷的语调,母亲怎么对待自己,他就要以牙还牙。
母亲微侧转身来看自己,面上皮肤白里透红,皱纹根本看不见,美丽的容貌和炎育陵记忆中相去不远。或许母亲是化了妆吧?有心思化妆的话,身体状态亦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母亲的一双黑眸特别有神,炎育陵能确实感受到母亲眼神里的厌恶。
“你还能走去哪里呢?哼。”叶雅冷哼,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一张藤制摇椅坐下,抬眼瞄了瞄脸红气粗的儿子,得意地轻轻一笑,从摇椅边拿起一本相册翻阅。
母亲的冷酷令炎育陵顿感一阵手足无措,才说了几句话,他便已处于下风。
“我……我长大了,可……可以自力更生!我想……想去哪里都行!”阵脚一乱,炎育陵话也说不顺了。
碰。叶雅把厚厚的相册合上,眼神凌厉地盯着儿子:“翅膀硬了就想走?真是白养你了。”
“反正你都不喜欢我!我留下来干什么?而且……而且我……”炎育陵吞了屯口水才接道:“我不是你亲生的吧!”
“呵,听谁说的呢?”叶雅满不在乎地翘起修长的腿,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
炎育陵立感心虚,因为那是他自己猜想的,无凭无据。
“那你就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炎育陵嘴唇发颤,他突然宁可母亲以‘母亲’自居来责骂自己,而不是用这般尖锐又刻薄的方式和自己说话。没有一个亲生母亲会这样和自己的孩子说话。
“我怎么对你了?”母亲依然问得悠然自得。
炎育陵张口欲言又止,想不到该怎么继续这段谈话,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只能急促地呼吸,头渐渐地低下,双手在腿边握紧了拳,掌心出汗。
“你的确是我生的,但我真的很后悔,生出你这么个恶心的东西。”叶雅站起身走到梳妆台,从抽屉拿出一叠纸张,纸上影印了彩色的图片。
炎育陵无心去看清楚那些图片是什么,母亲说的话让他咬破了唇,脑袋无法冷静思考。
“和那男人一样恶心。”叶雅看着手上的纸张,突地往地上一抛,怒视着儿子道:“我才不相信你会失忆,你只是想逃避吧?这些相片我还有很多没有公开,你最好也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出来,否则我就让你一辈子遭人鄙视,永远抬不起头!”
炎育陵对母亲充满恨意的言语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定睛看散落在脚下的A4纸张,每一张都影印了一幅像素颇高的彩色图片,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愣,蹲□拿起来看。
“这……是什么?”他一张一张捡起来,双手不听话地颤抖。
“你和那禽兽流着一样的血,就爱享受这种肮脏的事。”
炎育陵看见一双白皙的脚踏在面前,他抬头,母亲的脸容仿佛笼罩在一抹浑浊的阴影下。
很陌生。
不。好像有点印象。
“起来!”母亲尖声命令。
炎育陵颤巍巍站起,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拿在手上的纸皱成了一团。
“我的呢?在哪里?那个人给你了吧?他一定还留着!”母亲的眼神如毒蛇般冷冽。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不记得,我真的……”
啪!
右脸颊一阵火辣,炎育陵抬手去揉,见母亲的巴掌又举了起来,他连忙用另一手去抓住母亲手腕。
“你敢还手?”母亲用力挣扎,炎育陵便松手,脸颊的疼痛唤醒了无数挨打的记忆,他对转身走开的母亲喃喃道:“我不会让你再打我。”
“不打你,你就不知道自己该听谁的话!”母亲再转回身时,手里拿着一把大约三尺长的木棍子,炎育陵是看她从衣柜拿出来的,似乎是能够轻易□的吊杆。
母亲用来鞭打自己的工具,记有木尺、铁尺、皮带、塑胶水管、藤条,还从没用过棍子。
怎样的母亲会用棍子打孩子?
炎育陵下意识后退直至背后靠墙,他想警告母亲别靠近自己,喉咙却发不了声。
母亲一步一步走近,炎育陵的视线停留在那把棍子,眼前渐渐有不一样的画面和现实重叠。
有人,曾经有人,也用类似的棍子,逼近自己。
炎育陵慢慢抬起头去看母亲,他突然感到一阵晕眩,靠墙蹲低了身子,抬手扶着脑袋。
母亲的脚步原本没有声音,因为房间里铺了很厚的地毯。
但炎育陵现在能清晰听见沉重的脚步声逐步靠近,连同粗声粗气的喝骂。
“你这野种!凭什么看不起我!老子好歹把你养得这么大!”
爸爸!
炎育陵被自己混乱的回忆给震呆。
“孽种!都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人生!”又一句恶毒叱骂冲进耳里,非常靠近,非常清楚。
炎育陵睁开眼抬头,一霎那间他看到了父亲,手里高举一根粗棒子当头朝自己挥下,他赶紧抱头往旁躲开。
啪。沉沉一声闷响。炎育陵确切地感到后背一阵被殴打的钝痛。
啪,又一下,打在靠近尾椎的地方,炎育陵痛得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