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自己，顾节似是踽踽独行，身边没有女人，没有男人。那个谪仙一样的人，被层层白云雾气缭绕，出尘脱俗，让人只能在外徘徊。
小孩想得多，把自己孱弱的感情都压底了，不敢去触碰。
***
顾节偶尔会接一些案件，都不是什么轰动的。律师这条路走得平，像足了他本人，不追求什么，不争取什么。顾律师不再是那个，刑事案件的金手。现在的顾节，多接的，反而是离婚分房这类琐碎民事。
顾节问对面女人：“为什么离婚？”
女人抽抽搭搭：“律师你看看，我脸上这伤，都是他打的，我苦不苦呀，一喝醉就被他拿来揍了啊！”
顾节道：“家暴。你要索赔多少？”
女人答：“我跟着他十几年，还两个孩子，他全副身家都该给我呀！”
顾节道：“离婚，按理是对半分。既然是家暴，你可以索取多些，但也没法全部。”
女人一听又哭哭啼啼，桌上扔得满纸巾。“可怜哦我！至少，至少把他给狐狸精的那套房子拿回来呀！”
顾节道：“狐狸精？”
女人忙点头：“是呀是呀，你说这鬼家伙，在外面还包了二奶，以为我不知道？哼！那套房，五百万啊，你得给我拿回来啊顾律师！”
顾节点头。
本想私下和解，顾节却是更懵。
那第三者哭得比原配还惨，冲顾节拼命地哭：“没钱了我没关系，我就愿意跟着他。可是他从小吃不得苦啊，能别要那么多么律师？”
顾节想，有暴力倾向的男人，怎么还有女的这么愿意跟着他？
有很多东西，顾节都是想不明白的。
想不明白，顾节就不想了。反正就是按照离婚手续，让两人各过各的桥。
爱情这种东西，总有到尽头的一刻。
顾节没想到的，快到家时被人堵在了转角。
是那个家暴的男人。
男人扣着顾节的领子，恶狠狠地说：“你他妈的律师，凭什么让我们离婚！”
顾节道：“你家暴，包情人。”
男人揍他一拳，把顾节揍弯了腰。“关你什么事啊律师？！你们这些律师，就是多管闲事。她是我老婆，我打她两下，要你多事？难道你看上了我老婆？”
顾节又被踢了两脚，汗涔涔下。
大小孩踢完球回来，一看吓了一跳。他腾过去拽那欺负顾节的男人。
“你干什么？干嘛打节哥哥？放手放手！”
男人看着小孩，撤了手，还是冲顾节狠道：“告诉你，别打我女人主意！否则要你命！”
小孩一听，手抖了一下，紧抱住顾节。
把顾节扶回家，小孩跪在床上，撩起顾节的衣服，给他上药。
顾节疼，偶尔哼一声。小孩就俯过去呼呼地吹气。
上好了药，小孩毛毛虫般挪过去，蹭着顾节腋下躺。
顾节道：“吓到你了。”
淳于说：“没。”忍不住又问：“节哥哥，他打你，因为你打他女人主意？”
顾节笑：“说什么呢。没有。”
淳于松了口气：“哦。”一颗心落了地，很快又揪起来。“节哥哥，你喜欢女人吗？”
顾节就想，那个男人，不是有另外一个女人了吗，怎么又不肯离婚呢？
想不明白，顾节道：“可能吧。”
淳于心被捏了一下，捏在脉络上，疼得紧。
大小孩忍着忍着，又道：“节哥哥，你会结婚吗？”
顾节想了想，说：“会吧。乡下老妈子，总催着了。”
大小孩终究没忍住，刷一下睫毛上都挂着晶莹的珠子。
作者有话要说：
☆、A…4…2
手臂湿湿的。顾节回头去看，就看见小孩巴着眼，红通通的兔子。
顾节忙给他抹泪：“不哭不哭，怎么了？就是结了婚，我也不会不要你的。”顾节把小孩抱到自己身上，点他鼻子。
大小孩依旧哭，心里太痛了，只能用眼泪来流淌掉一丁点。
顾节拍他的背，也不知道小孩心里想的什么。
大小孩嗝嗝地抽着，双腿跪在他两侧，把头蹭上去，吻那人的脸。
顾节喜欢小孩的亲昵，在他湿乎乎的脸颊也亲了个。
淳于并不满足，抹了泪，鼓起勇气，贴住顾节的唇。
顾节愣了一下。
没有抗拒，淳于心里微软，伸出小舌头去舔他的唇痕。
顾节被大小孩舔了几口，终究把小孩推开，清明清明地望着满眼梨花雨的小孩。
顾节道：“以后，这事，只能和你爱的女人做。”
淳于瞬间，被刺入指心的疼痛淹没。
淳于道：“我爱你。”
顾节摸他的头：“你还小，不懂。”其实，他也不懂。但他还知道，纲纪常伦。
淳于只是在强调：“我爱你。”一声，却比一声小，最终被顾节的沉默碾灭。
飞蛾扑火的勇气只有一次。
淳于永远只是个大小孩，小孩的心，太小太小，一次就足够裂了缝。
淳于坐在顾节房门口，黑暗中垂头在双膝间。如果不是感受到顾节在他身边，他就睡不着。
他知道，自己病了。
节哥哥似乎随时都会离他而去。睡着就会梦见，节哥哥跟他说，我要结婚了。大小孩就会被惊醒，睁着眼恐惧到天亮。
原来戳破了，淳于才知道，自己陷得如此之深，万劫不复。
顾节怕麻烦，终究没有去接那单官司。时间空下来，就看到小孩日益的消瘦。顾节皱眉，每餐变着花样给小孩做饭，盯着小孩吃得干净。
顾节是感受到小孩的变化的，但他不理解。以前小孩喜欢扑到他床上挤着睡，现在小孩也不让他抱了，早出晚归，躲着一样。
小孩子长大了吧。顾节想。
两次在吃饭是接到老妈子电话，说是相亲。
他回到餐桌时，淳于就不见了。他去敲门，淳于却只是闷声道，不吃了。
顾节很疑惑，却不迟钝。他多少知道，小孩的变化与疏离，是因为他。
但他无所能做，就是让小孩自己去长大。长大才知道，一切不过无知的冲动。
老妈子说，这个小姑娘不错，去见见吧，和你同个城市。
顾节很尊重他父母，说：“好。”
回头见到刚入门的大小孩。大小孩似乎冷得有些发抖。
大小孩问：“你要去，相亲。”
顾节有点异样情绪地看着小孩，说：“是。”
大小孩道：“哦。”
那一夜，淳于没吃饭，又躲进房里。
那一夜，淳于没睡觉，在顾节房门口又坐了一夜。
那一夜，淳于没落泪，却比死去还难受。
顾节起床开了门，就看见大小孩倚着墙，头一磕一磕的。
顾节把人抱起来放到床上，摸摸他的小脚，道：“闹什么？难道坐了一夜？”
大小孩不说话，蒙着头。那床被中，有顾节的味道。他爱上这味道好久好久，久到他错觉，可以一辈子。才知道，不过是错觉。
顾节拍拍闹脾气的小孩，起身去做饭。
大小孩弹起来下了床，一步步跟在顾节身后，不闹，不离。只是贪婪地看着。
顾节摇头，随他而去。
淳于其实是憋着情绪，一种快爆发的情绪，已经不受他的控制，只有顾节的身影和气味，能够让他心里那种分崩离析的绝望得到缓解。
静默了吃了早饭，顾节换了衣服要出门。
大小孩挡在了房门口，决绝而又沉痛地和他对视。
顾节道：“小孩，别闹。”
淳于哽咽：“我没闹。你别去好不好？好不好？”
顾节叹了口气：“你还小，你不明白。”
淳于喊：“我明白，我如何不明白。我的心在你那，我自己怎会感受不到。节哥哥，我爱你啊，你别去，好不好？别结婚，好不好？好不好？”
顾节静静地望着淳于。昨晚，他想了很久很久。或许有些事情，小孩真的，比他以为的，懂得多。
顾节把小孩抱到沙发上，摸着他的头。
顾节说：“淳于，听我说。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我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所以我不会结婚。”
淳于浸在泪水的力眼睛，闪烁着。
顾节问：“你懂吗，淳于？”
淳于点头，泪珠跟着他的点头跌落。淳于笑了：“懂呀懂呀，你不会结婚，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不对对不对？”
顾节没有笑，擦去小孩脸上的泪。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泪可以不再因为他而掉，不再决堤。他明明，想着让小孩快乐幸福。
顾节道：“你不懂。我说了，我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所以，淳于，我也无法爱上你。”
阳光照着暖洋洋的客厅，曾经让小孩沉溺于爱的房子，哗啦啦地，绝情地碎了一地，连同某个像小孩的人，再也，活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B…4
蚀骨寒心的暗层，究竟有谁，坐在那无影的幕后，不息地顽笑。
“痛呀痛呀，无情无欲，真能如何呢。”
人界七罪，本就是皆由七情六欲而生。
人不该有罪，便抽去贪嗔痴慢疑等七罪，形同抽去了七情六欲。
没有七情六欲的顾节，怎能去爱上大小孩，怎能回赠大小孩一个幸福。
无情无欲的顾节，沉沦在黑暗里。
他不愤怒，不嫉妒，不痴疑，不贪婪，不傲慢，不懒惰，不色…欲。
他不懂爱，不懂小孩，不懂自己。
他到底负了谁，到底是否他的错。
依稀的，他记得小孩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小孩说，淳于，我姓淳于，没有名字。
大小孩，不过是无名氏。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