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斟这一病,足足躺了一个月。煎熬的单薄消瘦。用张妈的话说,已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了。
等到傅斟精神渐渐恢复,可以下床走动,会在中午天气好的时候坐在室外晒太阳。那天我帮他送毯子,回来的时候,见君先生正在二楼的窗口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阳光渐渐淡下去,起了风,我琢磨着要叫傅斟回来了。走廊上,君先生依旧站在刚才的位置,专注的看着庭院之中玉兰树下的傅斟。
我下了楼,来到傅斟身旁,指点他去看二楼的窗口。他并未睁眼,却心中了然的抿起嘴角淡淡一笑。
我好奇的问:“哎,你们是怎么撑过来的?”
傅斟伸了个懒腰,不情不愿的扶着椅背站起来,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凄然一笑,说:“阿姐,你知道什么人才不怕走夜路?是眼睛最好的人吗?不是。其实是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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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38章 真相 。。。
三四月间,频频有小道消息传来。从龙二口中得知,国共正在进行根据地政权和军队改编问题的谈判。中日之间的大规模战争,已经箭在弦上。大量的工厂企业陆续迁往后方。长江航道上船只鳞次栉比川流不息。
吴之群升迁,荣任上海市政府委员兼建设厅厅长,为此特意设宴庆功。我陪傅斟前去道贺。因他大病初愈,不能饮酒,去之前特意电话联系吴之群,说只坐坐就走。
在吴之群那,他算是极有面子了。我们到了吴府,尚未下车,吴之群就满心欢喜的迎了出来,双手搀着将他接了进去。席上我们自然是坐在主桌,混迹于众多党政官员之间,被待如上宾。吴之群殷勤的不住盛汤布菜。坐了半个小时左右,傅斟就推说身体不适告了辞。吴之群又是一路送出,待我们的车子开过两个街口,还依稀见到吴之群站在自家大门口,不住的挥着手臂。
从吴之群家中出来,绕路去了范永兴。我有件大衣的领子不平整,要拿去修改。老师傅说费不了多少功夫,让我们先四下里逛逛,约莫一小时左右就可以取了。出了范永兴,我们一商量,决定去茶楼喝茶听曲消磨时光。
远远的,见对面茶楼门口,君先生带着几个人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低头与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个子说话,言谈间,手自然的拍了拍那人肩膀。想是熟识之人。我正欲跑过去打招呼,傅斟一把拉住了我,对我说刚才钱包落在范永兴那了,让我帮忙跑一趟取回来。我满腹狐疑的看看他又看看阿三,勉强点头应允。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君先生已经与那小个子分了手,带着一众人上车离去。小个子也快速消失在了人群中。傅斟正拉着阿三急切的嘱咐着什么。阿三用力点着头,然后跑开去。
在范永兴自然没找到什么钱包,等我折回去的时候,傅斟正一个人蹲在刚才的地方。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头晕。我想去找阿权开车子过来,他制止了我,说阿三阿权两个另有事情要办。没办法,只得叫了辆黄包车回家。
下午阿三阿权回来,径直进了傅斟的房间。他们上楼的时候,我看到阿权的鞋子上隐约沾染着血迹。我假装不经意走过门口,特意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下,只听见阿权说:“没错,那些人一直跟着他去了老西门,想做掉他。他发觉了,往赌场里跑。我们把他从后门偷偷带出来的。没人发现。”
后面是阿三和傅斟在说话。他们的声音小,听不清晰。过了一会,又听见了阿权的声音:“放心吧,我亲自看着。都是信得过的人。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他们几个又在房间里谈了一阵,然后一起出去了。一夜未归。
那晚上君先生回家,不见傅斟,来问我,我随口说不知跑去哪个朋友家玩去了吧。君先生面露不悦之色,提醒我看好傅斟,别好了几天就跑出去疯。我只得点头称是。
第二日一大早,阿三回来了,传话给君先生说,傅斟请他出去一趟,要介绍个朋友给他见见。君先生询问是什么朋友,阿三答说并不十分清楚,君先生到了那边便知。君先生心里纳闷,不过还是随阿三去了。我要跟着,阿三不允,说傅斟要我留在家里。我不理他,径直上了车,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帮我关好车门。
几辆车子七扭八拐,开到了闸北的一处废巷。巷子里的房屋很多已经倒塌。一片破败景象。室内室外墙角路边,满满堆着腐烂的木材家什和零碎的瓦片砖头。乱石的缝隙中茅草疯长。我们很艰难的顺着巷子走到底,停在一处尚算完整的房子前面。
阿三一推门,先走了进去。君先生站在门口,愣怔许久,仿佛鼓了很大勇气一般迈了进去,一晃神,险些被门槛拌了个趔趄。海天大哥和我紧随其后跟了进去。其余人规矩的守在屋外。
里面很暗,一时间什么都看不真切。空气里充满了潮湿的霉味,腐臭的尿骚味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等到眼睛渐渐适应,四处看去,这屋子不大,却空荡荡的。墙壁斑斑驳驳布满了霉藓和蛛网。室内没什么家具摆设。只正中有一张八仙桌,并几把残破的椅子。
傅斟疲惫不堪的端坐在桌前。见了我们,做了个请的手势。君先生和海天大哥在他对面坐下。我实在忍受不了满是污渍的椅子,只站在一旁。阿三见状,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垫在了椅子上,我方勉强坐定。
傅斟用手指蘸起桌上的灰土,随意掸了掸,问君先生:“舅舅还记得这里吗?”
君先生脸色铁青,生硬的问:“你又想搞什么?”
傅斟哼的一笑:“轮得到我想吗?我不过是人家手里一付牌色,要抓要打听章和牌,都是人家在玩。何曾有半点能自己做主。”
君先生将头扭向一边,狠狠的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傅斟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都说了是请你来见个朋友。自然要先听他说了。我们与他是旧相识了。细算算,十三年不见了吧。”说话间,阿权和几个小子从门外押了个人进来。被押着那个衣衫凌乱满身血污,眼睛上紧紧绷着一条布带。虽看不清眉眼,却可以分辨出,正是那日茶楼门口与君先生并肩走出的人。
君先生一见,腾的站起身,举枪对准了那人。还没等他站稳,阿三的枪管早已经牢牢顶在海天大哥的太阳穴上了。君先生的手顿了一下,转头望向傅斟,傅斟也毫无示弱的与他对视。许久,君先生缓缓收手,将枪放在了桌子正中。然后往椅中一坐,翘起二郎腿,一副听之任之的神情。
阿三也收回了枪,但是始终将枪握在手里,警惕的站在海天大哥身后。
傅斟对着那蒙住眼睛的神秘人说:“诶,那个什么阿义,把你昨晚上说的话再重复一遍。一个字一个字想仔细了。错一句,就跺你一根手指。开始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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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39章 欺骗 。。。
那个被称作阿义的男人赶紧点:“我说!我说!”
说话的声音十分古怪,不住发出窗子漏风的嘶嘶声。嘴里有两个黑洞洞的空隙,应是昨日刚被打掉了门牙。
他背书一般,毫无抑扬顿挫的急急念道:“小的阿义,三十七岁,家在浦东乡下。家里人口多,吃不饱,便跟着同乡来城里讨饭,连带干点小偷小摸的勾当……”
傅斟轻点了几下桌子,提醒他:“说民国十二年十一月的那件事!”
阿义忙不迭的点头,磕磕巴巴的说:“民民国十二年,是,是,我说。我那时候在糖烟店当伙计,有一天我认识的一个小兄弟阿腾来找我……”
“阿腾是谁?”傅斟打断他的话,明知故问。
“阿腾就是君腾,是、是、是君飞扬。就是总商会长君飞扬!”
君先生听着,头仰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头
那个阿义接着讲述:“阿腾说,他在帮会里既没资历也没靠山,是铁定混不出头来了,想拼了性命赌一把,让我们帮忙。自从他混了帮会,经常接济我们几个,也常帮我们出头,我便答应了。他说让我们绑架老头子家的小少爷,做个样子,然后他出面把人救出来,这样老头子一家人都会感激他,他就可以逮住机会出头上位了。”
傅斟冷笑一声:“做样子?做样需要把人关起来三天,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吗?”
阿义赶紧解释说:“一开始不是这样。本想吓唬吓唬他家里人就行了。当时我们想,既是假的,赎金就随口说了个大数目,没想到那家人家竟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阿毛阿华他两个见这么大笔钱在嘴边,一时昏了头,商量着要假戏真做。便趁阿腾不在的时候私自换了关人的地方。我本来不想和他们一起的,又怕他们丢下我自己去赚钱。那天阿毛阿华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被阿腾偷偷跟踪了,几个人争吵了起来,阿腾打死了阿毛,放走了我和阿华。他各自给了我们一笔钱,说去哪都好,不许再回上海。今年我媳妇得了重病,实在缺钱,见阿腾如今那么风光。我才想碰碰运气,来找他借点钱应急的。”
傅斟专注的听着,一副饶有兴趣的神情。仿佛所说的一切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待阿义说完,他随意的问道:“你可知道,那个被绑架的小少爷现在怎么样了?”
阿义茫然的摇摇头。
傅斟喘了口长气,慢悠悠的说:“那个小少爷,小时候就是个猪头废物,长大了连猪都不如。他竟真以为阿腾是他的救命恩人,半辈子感激涕零肝脑涂地。什么能许的不能许的,都许给了人家,连一家子的人命都搭上了。”
君先生极力忍耐着,轻声恳求道:“庭芸,别再说了。”
傅斟拾起桌上那把枪,轻掂了掂,握在手中,走到阿义面前,举起枪,抵在阿义的额头上,一脸和气的问:“你想死吗?”
阿义感觉到了冰凉的枪管,一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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