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弥撒 by 壹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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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弥撒 by 壹贰三-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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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问……送你的兔脚,还在吗?」 
      我一怔,咬了咬下唇,道:「您是要把它要回去吗?很遗憾,我已经把它扔了!」 
      「是吗……」 
      霍克尔松开了我,叹息的声音听起来多少有些哀怨。我强忍着想要回头看他的冲动,逃也似的迈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我撒了谎。 
      幸运的兔脚,其实还留着——我把它装在防潮珠的口袋里,每天、每天都贴身带着。 
      不是因为迷信它能给我带来好运,而是因为这是霍克尔送给我的唯一的礼物。 
      明明憎恨着那个男人,却还对他念念不忘。我厌恶这样的自己,可是偏偏狠不下心,去断绝那份不该存有的思念…… 
      「第六集团军无线电台即将关闭!俄军已经攻占!打垮布尔什维克万岁,天佑德意志!」 
      一九四三年二月一日,俄国前线的战役接近尾声,被包围的德国第六集团军,在向柏林发出最后一通电报后,从此断讯并投降。 
      二月二日,被围困在斯大林格勒城中的残余德军宣布投降,九万多名德军士兵被俘获,德国惨败。 
      这还是战争爆发起来,德军第一次在东线战场的重大失利,集中营医院里,所有医生都在议论纷纷,我相信许多人和我一样都开始疑问:这场疯狂的战争,上帝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二月下旬,组织希望将一批犯人送出集中营,并借此机会向盟军求援。为此我们筹划了很久,可是奥斯维辛守卫森严,要逃出去谈何容易? 
      若想离开,只能使用通行证——但即便是我,也没有签署任何通行证的权利,和阿尔宾商量之后,我决定铤而走险:去偷一张! 
      包括门格尔在内,医院里所有的人员每天进出都要通过岗哨盘查。所以就算是用偷的,「通行证」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弄到手的东西。 
      不过,机会还是让我逮到了。 
      二十七日下午,一个下级军官患了急性盲肠炎被送到医院就诊,我在手术的空档里,摸走了他上衣口袋里的绿色卡片,改掉名字之后,便将它交给了阿尔宾。 
      与此同时,管理比克瑙营洗衣房的「卡波斯」〈也是组织的成员〉偷了两件无人使用的看守制服送到医院。阿尔宾当机立断:逃亡行动就安排在次日凌晨! 
      二十七日晚上,点名时间刚过,我趁门格尔和助理医生们在绝育中心废寝忘食地「工作」期间,挑出两个身体建壮、还没有接受过非人道试验的犹太青年,让他们伪装成看守。 

      接下来,只要利用伪造的通行证借口去附近的工地作业,清晨点名之前,就不会有人发觉少了十几名囚犯。 
      可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零点才刚过,震耳欲聋的警报声便响彻整座集中营!不到五分钟,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卫便冲进医院,把我「请」了出去。 
      冬季的夜晚,寒风凛冽。 
      刘海被吹得乱七八糟,双颊冻得发疼,我却没有工夫顾及这些。 
      两个架着我胳膊的卒子把我带至十一号楼和十二号楼之间的「死亡墙」〈注十三〉前,将我使劲一推!我朝前打了个趔趄,还未站定,背后便抵上了一根硬物……7。92口径的德制毛瑟枪,看来事迹败露,纳粹们不会再对我容情了。 

      「您是……赫克托尔医生?」 
      询问的是一个中士,态度还算彬彬有礼。 
      我有气无力地点了一下头,他一扬手,部下们便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拖上前来,丢到我脚边。 
      「这个犯人您认识吗?」 
      我凝睛看了一眼,很快认出此人是阿尔宾,心脏猛地向下一沉!他还没死,不过瞧那气息奄奄的模样,一定是被折磨了很久!本以为至少有一人能逃出生天,但瞧现在这情形,计划应该是失败了! 

      看我久久不语,中士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他干脆替我回答。 
      「此人是比克瑙营编号108的政治犯,策动越狱被我们抓获。另外十三人已经就地正法……只是很奇怪的是,他们使用的通行证是昨天下午一个去医院就诊的下士弄丢的,听说,当时就是您给他做的手术。对此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医生?」 

      虽然他用的是问句,但口气几乎已经确定是我在其中动了手脚。 
      多说无益。我仰起头望了望被探照灯打亮的天幕,万念俱灰——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发生什么事?」来人这般问。 
      中士立刻朝他恭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此人的身后跟着一拨随从,而他肩章上的中校军衔表明:他就是整座奥斯维辛的主脑,鲁道夫·弗朗茨·霍斯。 
      中士简洁地向这位集中营总监报告我的情况。听罢,这个脑门微秃、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做了一个手势……一个我见过很多次,也深谙其中意义的手势。 

      下一秒,毛瑟枪上膛的清脆响声振荡我的耳膜,我正要闭上眼睛迎接即将到来的极刑,一个男音忽然高声阻止道:「请等一等!」 
      我把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霍斯身后走出的男人身形是我再熟稔不过的……他在霍斯近旁耳语了一通,霍斯遂点了点头,抬起手臂阻止了中士。 
      「看在你的面子上,卡尔……我再给他一个机会。」 
      「十分感谢您。」霍克尔应道,行了一个礼,疾步走到我跟前,利索地掏出腰间的鲁格手枪,递给我。 
      这是要做什么? 
      我疑惑地望向霍克尔,他面无表情道:「中校答应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和这个犯人彻底划清界线,一切既往不咎。」 
      我一愣,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这是要我杀了阿尔宾! 
      难以置信地瞠大双眼瞪向眼前这个男人。阿尔宾是我的同志,要我怎么忍心伤害他?就算死,我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我……做不到!」咬着牙,我恨声道。 
      本以为霍克尔接下来会大骂我「不识抬举」,谁料他只是默默地牵过我的手,一边将手枪塞进我的掌中,一边用只有我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我知道。艾伦是天使,我不该勉强你做这种事的……所以,这种罪恶,就由我替你承担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右手便被引导着执起鲁格P08,瞄准了伏倒在地上的阿尔宾—— 
      「砰!」 
      沉重的一记闷响过后,眼前的血人立刻耷拉下了脑袋,紧接着那个中士蹲下来检查了一番:「长官,犯人已经击毙。」 
      霍克尔迅速收起了枪枝,命道:「把尸体拖出去埋掉,血迹清理干净。警备处今晚全体做检讨,明天把报告送到办公室,明白了吗?」 
      「明白,长官!」 
      目击并参与杀死阿尔宾的全过程,所有当事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善后更像处理牲口一般随意。 
      我呆呆地望向霍克尔,看着他从容地指挥调度众人。 
      为什么,可以面不改色地杀人?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在我面前做这种事? 
      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只会让我更加恨你吗? 
      在这一刻,我的视野里只剩一片纷扰的影子—— 
      心,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 
      注十三:死亡墙,党卫军经常在这里随意枪杀犯人。 




      第十章  
      最终,我还是侥幸活了下来,但经过这次事件,我由受人尊敬的主任医生变成了「人格受质疑」分子。门格尔不再信任我,无论是做手术还是参加试验,都有特派的监视员跟随,我完全丧失了「自由」。 

      而在集中营的高压管制下,地下的反抗势力也暂时销声匿迹了。可我知道,即便阿尔宾牺牲了,由他点燃的「火种」却没有熄灭。 
      一九四三年夏初,一批波兰犹太人首次成功逃离集中营。 
      一九四三年十月犹太人赎罪节,门格尔将二千名犹太儿童送进毒气室,比克瑙营发生暴动。 
      一九四三年冬,吉普赛营发生集体逃亡事件…… 
      德军在东线节节败退,从一九四四年三月开始,为了加强对苏联红军的防卫,纳粹派重兵进驻匈牙利,并将数十万匈牙利犹太人塞进死亡列车送抵奥斯维辛。 
      早晨,布热津卡的大门〈列车进站口〉总是人潮汹涌,可是到了傍晚,新来的犯人中仅有一小部分人存活,每天超过六千人被骗进新建的毒气室杀害——纳粹比过去更加变本加厉地进行杀戮。 

      而到了夏天,由于焚尸炉负荷太大,看守们让青壮劳力在焚尸炉附近挖了五个足球场大小、几米见深的大坑,将毒气室中的尸体拖出来后直接抛入其中。 
      集中营的屠杀每天还在进行着。可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纳粹真的就要穷途末路了。 
      六月六日,盟军诺曼底登陆成功。 
      六月二十二日,白俄罗斯三个方面军向德军发动进攻。六天后,德国中央集团军群被击垮。 
      七月二十日,苏军跨过苏波边境。随后白俄罗斯第一方面军和波兰第一集团军,以强劲的攻势向西挺进到华沙城下。 
      接着,九月中旬的某日,奥斯维辛天空上方出现了星型标志的盟军飞机,他们炸掉了第二、三号焚尸炉,以及一条铁路的支线。 
      这一天,整座集中营都沸腾了!不管男女老少,几乎我看到的每个犯人都在向着天空欢呼,他们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炸伤,而是指望着盟军能投下更多的炸弹,将整座人间炼狱夷为平地! 

      不过,盟军的轰炸仅有这一次就结束了。三天不到,焚尸炉被重新修葺完毕;一周内,炸毁的铁路也再度恢复运行〈注十四〉。 
      十二月,德军为了避免被苏军切断后路,从希腊撤离。 
      一晃眼,一九四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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