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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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言-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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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奇怪。其实原本隐忍安静如他,别说像现在这麽不顾一切地抽噎了,甚至他根本连眼泪,都很少完整无缺地从眼眶里淌出来过。可是此时此刻,庄景玉却在心底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甚至近乎於神经质那般碎碎念提醒著自己:什麽都不用去想,什麽都不要去想,这一刻,他只需要把力气,全部,都用在哭泣上。
  好像那样就可以暂时忘记掉,楚回毕竟已经不在人世的,残忍事实。
  眼泪如万洪涌来滚滚淹没了心脏,苦涩的咸水浸泡著它,又憋又酸,又涨又疼。
  恍惚中庄景玉甚至撕心裂肺地想,不如干脆,他也就这麽两腿一蹬,哭死过去算了。
  他一直就觉得楚回很寂寞。而现在楚回死了但萧岚还活得好好的,不知道楚回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会不会还像当初在监狱里那样,永远都是一脸谁也靠近不了的疏离淡漠,永远都是一掌,谁也温暖不了的彻骨冰凉。
  这样的画面,哪怕只是在幻觉中天马行空地想一想,也都已经真实到,令庄景玉觉得难以忍受,实在没有办法,再继续想下去了。
  事实上他很想要去陪陪他。
  真的。他很想要,去陪陪他。
  这个念头听起来似乎是有那麽一点自私和过分──在黎唯哲的身边,庄景玉竟然会生出这样三心两意,心猿意马的“出轨”想法。
  可是在这一刻,就连原本最是霸道无理,也最该愤怒生气的黎唯哲,却也都没有去打扰庄景玉;而是默默守候一旁,选择了看似对他来说,分明是最不可能的忍耐,与包容。
  因为他很明白,人心上的事情,最是难懂。有时候爱情没有了,但是感情,却还依然在那里。
  黎唯哲当然对此感到非常嫉妒,可是他更清楚,他爱上的,不就偏偏,正是这样的庄景玉麽。
  是啊。他偏偏就是因为这样与生俱来的清澈纯净──或者说是傻啦吧唧──才那麽无可自拔地,深深爱上了庄景玉。一颗从未为谁停留付出过的,冰冷而寂寞的心脏,时至今日,却早已不再复当初的孤独坚硬;它开始变得很软很软,也很暖很暖,沦陷的弧度,犹如夜空月牙弯弯;并且在那上面,还满满刻下了“庄景玉”──这个,永远,不会改变的名字。
  一笔一划,都是黎唯哲,不曾开口讲过的深情。
  在庄景玉的面前,黎唯哲偶尔会变得脾气糟糕,阴郁暴躁,但那是因为他喜欢他,所以他总是会抑制不住地感到嫉妒,生气,他想要掌控庄景玉的一切,而不愿漏掉庄景玉的分毫;可是偶尔黎唯哲也会在庄景玉的面前变身成为好好先生,温柔宽容,细心体贴,并且尤为微妙的是,那居然同样也是因为,他喜欢他。
  说爱情简单的时候,它就复杂在这里;然而说爱情复杂的时候,它却也简单在这里。
  这样矛盾的美感,总是能令人魂梦颠倒,心神不宁。
  就好比现在,黎唯哲明明已经万分狂躁地感觉到,堆积在自己胸口的嫉妒,几乎就快要膨胀到爆炸,堵塞得令他喘不过气来了。换做以往,自由放浪,高傲霸道如他,什麽时候,竟然如此卑微地忍耐,和胆怯地退缩过呢?然而如今,他却是一忍再忍,一忍再忍,哪怕已经容忍到觉得再也忍不下去,他也依然不敢,抑或是舍不得,放纵自己的怒火,只怕它们烧伤了那个,早已被伤害了太多次的人。
  往昔伤痕累累,此刻若是再添一把,那真是他,不可饶恕的罪。
  就算庄景玉可以不介意,他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呵呵。活了二十多年黎唯哲头一次惊奇地发现,原来他做人,居然也能有,这麽宽宏大量的潜质。
  只是这样的情操人格,虽然看起来高尚,然而细细体会,却也,难免苦涩。
  在一言不发,默默轻抚著庄景玉颤抖不停的背脊,安慰陪伴许久许久之後,忽然,连黎唯哲自己都难以想象,他究竟是用了怎样的一种心情,又究竟是凭借了怎样的一股勇气,才终於开口问出了,如此慷慨大方,舍己为人的一句:
  “……你要我,带你去见萧岚吗?”
  话音刚落,庄景玉压抑绝望的抽噎声便骤然僵在半空,上不来上不去,恍然停留了,大约半秒锺的短暂光景。细细看去,那两只肿大如桃的无神眼眶,竟红得好像夜空,染血的月亮。
  那般的触目惊心,令人背脊发凉。
  
  然而黎唯哲见状却是无动於衷,面无表情,只有唯一骗不了人的,那突然黯淡下去的眼神目光,和另外那一只,紧紧握成拳状,上面青筋纵横饱满凸出的麦色手掌,出卖了他,此时此刻的滔天妒火,心痛如芒。
  “要我,带你去见萧岚吗?”
  他近乎自残地,又再这麽问了庄景玉一句。
  袭上心头的,无论痛感还是快感,都同样,令人受伤。
  庄景玉逐渐停止了之前似乎永无止境的流泪抽泣。他缓缓抬起早已变得黏稠一片,好像被大雨狠狠冲刷了成千上万遍的沈重眼皮,然後艰难从横亘在视线里的巨大水幕之中,努力撑开出了一条,能够容纳光明的狭长细缝。只是骤然绽开在他眼前的这个世界,却模糊得好像遭遇了暴雨来袭,绵绵浸泡在一片朦朦胧胧的潋滟水光深处:线条柔软,摇摇欲坠,暗影浮动,翩翩起舞。虽美则美矣,但却羸弱得,不堪一击。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整个人仰躺著一路沈进海底,什麽都动不了也什麽都说不出,只能无能为力地看著头顶的天空,离自己身处的世界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并且一点一点,被四周无处不在的流淌的水流,所残忍地撕裂,然後无情地冲破。
  这种前所未有的奇怪感,令庄景玉觉得有些心慌意乱;可却又十分意外地疲惫犯懒,竟也不怎麽打算奋力反抗。此时此刻,只见他微微睁开的那一双暗淡眼眸,在氤氲缭绕的水纹之间,已再不复曾经令黎唯哲一见惊豔再见依然的柔软清澈,而是满满充斥著一片,叫人惊愣错愕的寂寞哀伤,与四面挥之不去的,寥落空茫。
  坐在这个人的身旁,黎唯哲始终沈默如一地静静凝望著他:曾经明亮如楼台咫尺,如今却遥远成,海角天涯。
  黎唯哲感到自己的骨和肉,都好像快要痛散架了──如果,那真的可以的话。
  嫉妒和心疼,他分不清究竟哪一种感觉,要更多一些。
  原谅他以前从不知道,原来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哪怕不打仗,也似劫後余生。
  忽然,就在黎唯哲以为自己将要陪著庄景玉沈默如斯,像这样安然静坐到天荒地老的时候,眼前的人却蓦地眼睛一眨,然後好像电影慢镜头那般,缓缓莞尔勾唇,眉心一展,淡淡笑了。
  “……不。”
  庄景玉一边这样否认著,一边慢慢摇了摇头。
  “我不去了,”苦涩地抿抿嘴,庄景玉认命地别过脸垂下眼,纤密的黑色睫毛在苍白如雪的眼帘间轻轻颤抖我见犹怜,像极了半空中,即便被大雨淋湿翅膀,却仍坚持飞越沧海的蝴蝶,“我……我不去了。”
  “楚回给我铺好了一切後路……呵呵……一切後路……他把萧岚送给他的所有东西都变卖成钱存给了我,他陪我考大学,让我完成心愿,让我以後有事可做,有路可走……他对我实在已经够好了……唯一的愿望就是,我能够忘了他,能够不要再去打扰他,能够……不要为他了伤心难过……”
  “他早就想好了……早就想好了……”
  “他是欺骗了我,可是他没有利用我……他、他是好人……是好人……你看,你看……他、他给了我这麽多……这麽这麽多……”
  “黎唯哲你看啊,我以前明明什麽都没有的,可是现在,我已经,什麽都不缺了……”
  “他真的没有利用我,他为我好好安排好了以後,他给了我报酬……他是好人……是好人……”
  “所以你不要怪他……不要怪他……”
  “我也不会去找萧岚……因为我要听他的话,我要乖乖听他的话……”
  “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他最终的选择,那我就不知道……我就,装作自己不知道……”
  “我就当做,他现在是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一个人……嗯不不不,是和另外一个,比萧岚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大好人,过得好好的……那个人不会欺骗他不会利用他更不会背叛他……他们过得很好很幸福……很好,很幸福……”
  顿了顿,濡湿的眼睫忽地一颤。仿佛坚持的蝴蝶终於因为死心和疲倦,头一歪翅膀骤停,而後便犹如一只被大风吹断了线的风筝那般,迎著呼啸巨浪,娇小的身体被狂风一点点撕裂扯破,最终,残败坠落在了波涛汹涌的暗潮深处。黑色与黑色融为一体,一个渺然如斯,一个苍茫无尽,沈下去,就在再也寻不见踪影。
  “……他可以的……可以过得这麽幸福的……对不对?”
  良久,庄景玉这样问著开口。
  他是在暗示自己,也是在,说服黎唯哲。只是无论他再怎麽像个神经质似地絮絮叨叨,也终是改变不了,他的声音愈到後来,便愈发显得微渺难辨,弱不可闻的可悲事实。那声音轻柔悠长犹如一声叹息,带著一股毅然决然的勇气,姿势优美轻灵,纵身一跃,翩然飞入茫茫暮色。
  连带著他所有的痛和恨,埋葬了,他全部的热,与冷。
  这个时候,庄景玉的眼泪大概是,终於都哭干殆尽了。歪歪斜斜的泪痕横七竖八地黏在脸上,再配著那样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眶──这样一幅绝望而心碎,但却仍然在拼命微笑并且力图释然的努力模样,於旁人眼中看来,的确是显得特别特别的悲惨,可是又非常矛盾地,美丽得那麽绚烂夺目,光芒万丈。
  那是黎唯哲曾经下定了决心要守护一生的阳光璀璨,然而现在,却是他再也不愿在庄景玉身上看到的,苦痛阴霾。
  大概美丽的东西,总是流著泪,浸过血,带了伤。
  无以安慰,无力说谎。这一刻的黎唯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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