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也可以直接坐在手术室外面等候区等程克昀回来,但是我已经二十七个小时没和程克昀见面和说话了,莫名的不安侵蚀著我向来乐观的脑子,让它萌生「寒冷的冬夜在门口为男朋友送上一碗热粥」这种贤慧人妻的想法,而我手中的提锅就装著刚煮好的广东粥。
我觉得自己没救了,怎麽被他压了几次就娘成这样。
是他!顶著略微凌乱的短发,苍白茫然的神色中,带著一种深刻无奈的绝望。身上只穿著单薄的蓝色长T和牛仔裤,真是的,今夜可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个晚上,户外只有十度呢!
我赶紧跑上前叫他,却在人群错落间,看见一个瘦削的男人将身上的长大衣脱下来披在程克昀身上。
那个男人暧昧地笑著,伸手抚摸程克昀的脸,程克昀的目光似乎往我这个方向闪了一下,但他没有转头过来,只是把手上买的便当交给男人,还往男人的後腰尽情抚摸,过於亲腻的动作让我心口一震。
是男人看到这一幕都会吃醋。
我跑上前,抓住他那只不安份的手,连忙将他拉到一旁:「程克昀,你到底在做什麽!」
「浩宇,你怎麽来了?」他的脸看起来非常惊讶,原本的沮丧竟在瞬间消逝无踪,演戏演得很假。
「我不能来吗?你妈开刀为什麽不叫我来?」
「小克,他是谁?」
瘦削的男人说话了。看他那头灰白又没型的乱发,我想我知道他是谁。
「我叫王浩宇,是程克昀的男朋友。」
「男朋友?」林世帆故意用淡淡的鼻音重复我的话,然後露出贪婪的微笑看向程克昀:「怎麽你背著我又交了一个男朋友?」
「我没有。他只是……只是我的同学。」
我头痛了,把他的手甩开怒道:「程克昀你疯了吗?为什麽要否认我们的关系?难道你真的和他复合了?」
「小朋友,不是复合,我和小克从来没分手过。」
这个不要脸的人渣!竟敢当著我的面亲程克昀的脸!我推开他,恶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将那锅热粥随意扔在地下,冷冷说道:「给你一个机会,马上滚出去,今晚的事我当作没发生过。」
程克昀急著握住我的手臂,但我站得很稳,全身大半的力气都压在抓林世帆的右手上,他根本动不了我分毫。
「浩字你不要这样,快放开世帆哥。」
「世帆哥?」
我好想吐,就这麽一个念头的松动,林世帆几乎被我用甩得甩到柱子旁边。
「程克昀,你给我说清楚,为什麽他会在这里?为什麽他说你们没有分手过?」
「浩宇,对不起。」程克昀眼睛泛起泪光,可是他一转头望向林世帆後,泪水就彷佛倒流似的无影无踪了。
他撑出一个虚假的微笑,似乎犹豫不决,可是又异常固执。
「我骗了你,我一直爱著世帆哥,从来没有变过,我们……我们……」
「你说谎!」我听不下去了,立刻打断他的话,再度抓住他的手:「程克昀,你爱的人是我,上个礼拜五我生日,你才带我去宜兰庆生,我们……我们每天做爱好几次,你说你想跟我到欧洲旅行结婚,你还说你只爱我一个人,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程克昀想甩掉我的手,但我抓得死紧,将他整个人拉进我怀里,牢牢凝视他的眼睛。
「你爱的人是我,是我对吧!」
「不!我爱的人是世帆哥。」
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
救护车慌忙地载送一名车祸重伤的患者过来,消防队员将患者移往推床,然後推进了门内。
患者的凄厉不絶的哀号刺进我心里,切了一刀又一刀。
──不可能,你爱的人是我!──
我坠入一个全然黑暗的空间,身体越来越冰冷。程克昀终於推开我,他用求救的眼神看著林世帆,林世帆在狞笑。
他的手搂住程克昀的腰,宣示主权。
──不可以,你这个人渣,快放开他!──
嘈杂的尖叫声和劝阻斥喝声在我耳边炸开,接著是警察的哨音。
当我意识到发生什麽事的时候,只看见林世帆倒在地上,鼻孔的血泊已成汪洋。
作家的话:
☆、番外一 身世之谜
病床上的妈妈难得素颜,乌黑的秀发似乎多了几许银丝,疲惫的神色让她原本瘦削的脸庞显得不再紧实,少了润色的嘴唇没有生气,五官只剩下眼睛还有一点光采。
那份光采有我从没看过的温柔,还有一种毅然决然的坚强。
「克昀,来妈妈身边坐下。」
尽管声音有气无力,但她脸上却绽出笑容。
「妈,你很不舒服吗?」
「还好。」
她顿了一下,问道:「你很担心我吗?你不是应该很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
「你觉得妈妈不爱你,对吧!」她握住我的手,有点紧张。
虽然这早已是我和她之间的共识,但被她突然说破,我还是觉得不知所措。
妈妈又笑了,她看著我的眼神就像一般的慈母看著自己顽皮闯祸的儿子,怜爱中带著自责。
因为癌症让她想通了吗?人生苦短,如果连最亲的家人都不珍惜,活著还有什麽意义?
「克昀,妈妈对不起你。」
「妈,那些都过去了,现在你需要好好治疗,没事的。」
「不,你不知道,妈妈现在很害怕,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不然我怕以後没机会了。」
她的表情非常严肃,显然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说。」
「克昀,你还记得小时候你问爸爸是谁,我是怎麽回答你的?」
「你说我没有爸爸。」
突然谈起爸爸的话题,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身体有种突然变冷的错觉。
妈妈在十五岁的时候生下我,不管她为什麽会做这样的决定,她坚决的执念一直让我感到可怕。也许那个该被我称为爸爸的男人伤她太重,又或者是爱她太深,强烈的爱或恨将她改造成一座掩藏感情的冰冷碉堡,即使短暂接纳过像叶叔叔那样的好人,她的心依然没有温度。
我宁愿她拿掉我,也不想忍受这将近二十年来毫无亲情的冷漠。
她虚弱地点头,眼神带著一丝惊悸,再一次道歉之後,她说出让我永生难忘的一句话。
「你的爸爸,也是我的爸爸。」
碉堡瞬间颓圮,我的血液骤然冻结。
我是乱伦的产物。
相较之下,以往全然的否认与逃避似乎变得极为温馨,至少,那让我对父亲仍保有一丝微弱的憧憬。
妈妈哭了,就这麽悲伤地看著自己的被子。她闪躲我的目光,她羞於面对自己的儿子。
我懂了,她看见我就像看见那个恶魔,她想爱我却感到害怕。多可怜的妈妈,被逼著生下充满耻辱回忆的孩子,我根本不敢想像她受了多少罪,在丑恶的地狱挣扎了多久。
我能做的只是抱住她,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我爱她。
「克昀……」
「没事了,没事了。」
我必须安慰她,也只有我才能安慰她。
即使从这一刻起,我觉得自己好肮脏。
作家的话:
☆、卅三、爱错
看见林世帆倒下去的瞬间,我以为我把他打死了。
警察在一旁絮絮叨叨反覆解释杀人未遂和伤害罪的差异,对我来讲根本不重要,我只希望这是一场恶梦,梦醒之後程克昀会抱我亲我,甚至在作笔录盖指印画押的时候,我还不切实际地幻想著他就在门外等我。
叔叔付了保释金,气急败坏地把我推上车,之後他就没有说话,我也不想说。我们没有直接回家,车子一路开往海边。
他拿出一打啤酒,扔给我一罐,点了菸闷闷地坐著。天很黑,海风很冷,我的心很痛。
「你已经撑了一个小时又四十五分钟。」叔叔终於开口,他将空罐子踢到一旁,菸头大概也随意乱丢,看我没有反应,又自顾自地打开另一罐啤酒。
「这麽爱他,你以後要怎麽活?」
我不知道,我满脑子只有程克昀拒绝我的、无情的脸──他看起来想哭,却没有流泪;他说只爱林世帆,一直都没变过……
我快窒息了,快活不下去了,但是叔叔怎麽办?他一定会伤心,而我向来没办法忍受身边的人伤心难过。
叔叔勾住我的肩膀,满身的酒气和菸味让我想起小时候他带著我去爷爷家借钱,我们一起被赶出门的情景。那天我们家里的冰箱只剩下啤酒,他要我学著喝,喝饱了肚子就不会饿……
他很疼我,为我吃了不少苦,可是我的心却只挂念著一个声称不爱我的人。
海浪打上沙滩,冰冰咸咸的气味随著规律的浪声灌入我的呼吸,我觉得好累好烦,虽然冷得半死,却有种想躺在海里的冲动,直到叔叔打了个喷嚏。
「小宇,你不要想不开。」
他苦笑,轻捶我的头。
「你认了吧!我们王家的男人只有逢场作戏的命,一旦动了真情,就注定要伤心。」
「你在说你自己?」
「还有你爸爸。」叔叔看著一波波拍上前的海浪,叹口气说道:「当初你爸爸带你妈妈回来,一开始也是抱著改过自新的念头拚命工作,想给你们母子一个像样的家,但是你妈妈很快就腻了,即使挺著肚子也不愿意待在家里。你爸爸急了,怕她离开,竟然去偷朋友老婆的钻戒向你妈求婚,结果呢?还不是一个笑话!」
「我以为她是因为爸爸吸毒才离开的。」
「那也是原因之一吧!」
我以为常常作奸犯科的人都是没血没泪的废物,没想到爸爸也是个痴情的笨蛋,和我一样,爱错了人。
「叔,我该怎麽办?」
「忘了他。」
「不可能。」
「如果让你下个月去选总统,或者要你马上拿两千万在这附近买一栋别墅,那才叫不可能。王浩宇,这世上有那麽多女人,还有男人,总会有人会真心爱你。你不忘掉那个臭小子,爱你的人就没有机会靠近你,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