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恕 何沫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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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无可恕 何沫书-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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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两旁山上,望不到边际的柚子花、桔子花、橙子花正在盛开,馥郁、清冽的芳香扑面而来,将人淹没。我跑步时,也不会忘记最基本的要领,用鼻子均匀地呼吸,不开口,摆臂与迈步互相配合,身躯不摇晃。下坡时,迈大步,放慢步,身体稍向后仰;上坡时,迈小步,迈快步,身体稍向前倾。

每个黑夜都会变成白天,这是规律。就像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总要发生一样,不管你愿不愿意。每个黎明都会不尽相同,虽然在我的眼里它们何其相似。总是天空先透出微光,俄顷东方就有一抹轻云。那该叫什么颜色,绯红吧。懒洋洋的,像早晨半醒半梦的人,希望时光停下,停下,好让他再多睡一会。群山、流水、树木、房舍、田野、小路,透着鸡蛋清的光泽,黯淡而新鲜,带着些许迷蒙的薄雾。我每天都想目睹太阳的诞生,却发觉确实无甚神奇。它先出来一小线,一小块,缓慢得让人难以觉察,但转眼就生出来了,放射着耀眼的光芒。

我跑得气喘吁吁,淋漓大汗,有一种莫明其妙的成就感。我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活着,身体里注满了充盈的活力,我眼里的世界也变得生机饱满。我就在这样的长跑中发育。那一年我十一岁,身高一米二。三年中我长了三十六公分。乡下人读书晚,班上最大的男生,有人说十八岁,有人说他都二十岁了。初三的男人更是成|人了。他们的第二性征都已经十分显著,是成熟的男人了。我看着他们高大的身体,粗硬的胡子,突出的喉结,浑厚的声音,发达的肌肉,明晰的线条,以及脱剩一条内裤时下体巨大的隆起,心里总是充满崇拜、敬畏和好奇。成熟的男人的世界,对我而言是陌生的,仿佛充满危险,也充满乐趣。在此之前,我的生活中,朝夕相处的成年男人,就只有我的父亲。但是父亲是沉默不语的,所以我无法进入他的世界。我知道他是充满力量的,因为他可以挑起很重的担子,可以打很多很多的柴草,可以干很多很多的活计。他到底干了多少活计!放牛,打柴,犁田,翻地,伐木,辟柴,打石头修屋盖房,总之我永远都数不清。他承担了最苦最累的活计,有他在,我们一家人都是被保护的,安全的,我可以放下恐惧的心来。父亲爱我吗?我想是的。他翘起二郎腿,把我放到他的脚上,一上一下地摇。他带我赶集,我走不动路,他就把我放在箩筐里,在另一个箩筐里放上一块石头,挑着走。他总把留给他的饭菜分一份给我吃。我小时候永远都穿着蓝白相间的恤衫和黄|色的胶拖鞋,当我旧的恤衫穿到满是破洞的时候,父亲去赶集,就会带回来一个纸筒。将纸筒打开,里面就是我的新衣。我没有看见过他的痛楚,他的忧愁,仿佛他总是胸有成竹,不声不响地作。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控制之中,一切都会平平安安地发生,过去。他独自一个人住在堂伯的屋子里。那屋子高大,阴森,要走过满地生凉的青苔地,走过曲折幽暗的通道,才可以到达他的房间。那个房间就是青色。窗上钉着青色的纱网,窗外是扶摇的竹叶。竹林里有一条清亮的小溪,哗哗地响。父亲坐在床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我畏缩地倚着门口,心里“突突”乱跳。我的脚板下是潮湿的冰凉的泥地,这冰凉渗到我的心里去,叫我发抖。父亲给我五毛钱和一个酒瓶,叫我去店上买四毛钱的烧酒,再买一毛钱的白糖。四毛钱可以打大半瓶酒了。一毛钱的白糖,店主人将报纸折成一个漏斗状,倒进白糖,折好,再用一条干草五花大绑,就是一个圆锥形。我有些恐惧地往回跑,脚板下的小石子火烫火烫的,烙得发疼。跟父亲房间里的潮湿冰冷刚好相反。我怕被人抢,或者被人骂,也怕被人看见,因为买酒似乎是一件坏事。父亲将一半白糖倒进酒里,另一半交给了我。我用手指沾了口水,一粒一粒地吃。吃了一会,又包起来,藏到裤子的口袋里。父亲一口一口喝酒,还问我要不要喝一点。我尝过一个瓶盖的酒,又辣又甜,答了半天嘴,从此再也没有喝过。父亲也怕辣,所以他往酒里加白糖。现在他再也不用加白糖了,而且一次可以喝下两斤酒。凡是刺激性的味道,香、辣,他都有喜欢。他原来可不喜欢刺激的味道。那一年他爬树摘杨梅果,树枝折了,他从高高的树上摔了下来。我看见一群人攒扶着他,他拄一根木棍,颤颤巍巍地回家。他坐在地坪沿上,脸上毫无血色,眼光都直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姐姐们都躲到屋里哭。不知道过了多久,每天晚上,大家都睡了之后,他就拿着一盏煤油灯,穿着木鞋“笃笃”地走向厕所,一直蹲到大家起床。母亲说他快要不行了。他就开始吃药,一天熬一大碗中药。那药倒出来,黑乎乎的,臭得呛人。他喝一碗药要一个小时,总是喝一小口,拼命咽下去,马上在嘴里含一块冰糖。许久又喝一口。有时候就猛烈地呕吐。有一次他终于不愿意喝了,将药摔在地上,黑乎乎的药液里,一片片尖锐的瓷片,触目惊心。母亲哭着骂,说不是想着孩子,早就走人了。父亲一言不发地坐着。我惊恐万状地躲到门后面,气都不敢呼出来。我其实并不懂得他们的痛苦,只是担心母亲连带着会打骂我。何止不懂,我还经常翻弄父亲倒掉的药渣,寻那些甘草来啃。一面还责怪他熬得太久,甘草的甜味都淡了。

我饿着肚子渡过我的童年,并且终日都沉浸在孤独和恐惧之中。我的身体从未发育,像一颗不发芽的小豆丁。村里人都说我是侏儒。然而我不是侏儒。十一岁,我开始在跑步中发育。初中三年,我从一米二长到了一米五六,高中三年再长十几公分,一米七几的个头,在南方算是高个的了。中学的伙食实在太差,学生们都饿得像一群小猪。早餐是白粥加萝卜,中午和晚上的菜,不是青菜就是干萝卜丝。青菜从来都洗不干净,菜梗上一层黑乎乎的粪渣。干萝卜丝里则夹杂着竹签、木棍一类的东西。高中时我还是不停地奔跑。冬天,寒风扑面吹来,冷得发抖。我呼吸着干冷的空气,跨过板结的龟裂的坚硬的泥路,穿过干涸的池塘,看着大片大片收割完毕的田野,到处都是枯黄的野草,纷飞的落叶,心里倍觉凄凉。夏天,热浪像被鼓风机鼓动着一般吹来,灼得皮肤火辣地痛。满身都是湿淋淋的汗,呼吸十分吃力,跨步也格外艰难。太阳还没有下山,池塘里波光闪闪的,鸭子飞快地追逐。燃烧的火红的霞光里,旋转着密密麻麻的蜻蜓。“农业学大寨”
的时候,人们将一个山头削平,造出一个小平原来。平原中间剩下一具高达十米、长约百米的大土堆,土堆雨打风吹的,冲蚀得千沟万壑,在夕阳下放出金红的颜色,十分鲜艳夺目。我爬上土堆,爬到最高处,静静地坐着,看那些亘古不息的流云,看那些湛蓝如海的天空,我就渴望飞翔。飞翔!像云朵一样,无拘无束地飞翔!

我常年都是跑步,秦伟则是最喜欢打网球。他的身体线条也十分优美,在块方面要比我发达。我们并排着跑,穿过繁密如锦的花丛,穿过青丝扶摇的柳树林,穿过高大挺拔的杨树林,再绕着湖泊跑一圈,也有五六公里的路程吧。心理学的研究表明,女人最喜欢健美的男人浑身大汗的样子。因为浑身大汗的时候,最具有骁勇、坚强、刚毅的阳光气概。同样,男人在性茭的时候,也会呈现出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模样。秦伟跑完步的时候,一圈发脚已经全部湿透,一缕一缕地贴在皮肤上。脸、手臂、腿、脚上,一道道汗水河一般滑落下来。前胸、后背和臀部的衣服都全部湿透,紧紧地贴着身体。他的脸和耳朵都呈现出绯红的颜色,浑身透出四射的活力,看得我面红心跳。这种时候,他身上令我疯狂的体味就特别浓重。我至今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味道。那是醇厚的、带着体温的一种味道,似香非香。他身上别的味道,洗发水、摩丝、洗面奶、剃须液、香皂、浴液、香水的味道我都可以分辨出来,唯有这种体味,是从皮肉里渗出来的,无法命名的。我每一次贴近他的身体,深深地吸入时,头脑里都会晕眩陶醉。当它混合了汗味,或者他荫部那种刺激的气味时,就马上可以点燃我亢奋的情欲,令我几近疯狂。


一天的时光(中):晨读

洗过澡,吃过早餐,早上七点钟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校园里到处都是三三两两晨读的学生。在湖泊边上有一座小土山,僻静处,一道洁白的台阶伸到山顶。这就是我们每天晨读的地方。阳光透明而鲜亮,透过密密层层的树叶,一片片,一点点地洒落地上。地上的草地还挂满珍珠般的露水,在阳光里闪耀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台阶边的灌木丛长得非常繁茂,一枝枝叶子伸到我们的面前来。在大学里,英语是最折磨人的一个科目。别的科目,哪怕学得不是那么认真,只要期考前加紧复习,就算考不及格,只要不是差得太离谱,老师通融一下,也就过关了。英语却要考全国统一的四六级。老师一开始就吓唬,说如果考不过四级,别说学位,就连毕业证都拿不到,让大家宁可放着别的科目,也要用功学好英语。也不知道这些老师是什么心态,学生们越是惶恐不安,他就越是趾高气扬,仿佛手里拿了一把尚方宝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威严,不时要亮出来提醒一似的。我打初中起英语就非常差。那时候的英语老师,老实巴交的。我第一次考试考了二十分,被他狠批一顿,从此我非常逆反,上到他的课就觉得讨厌。我们的学号是按入学成绩排的,我排第二。他每次考完试后,都要念成绩。我的前后都是九十多的高分,我夹在中间,总是六十分上下徘徊,羞得我无地自容。高中老师是个小女孩,说话细声细气的,根本听不到她说什么。到了高三,才换了一位慈祥而热心的老师,不欠其烦地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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