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天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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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天录-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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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的豪侠“一刀九鼎”谭英扬。杨关毅也不隐瞒,将吕方要进京告状之事对谭英扬说了。谭英扬性子颇有几分傲慢,只对吕方略略点头,并不多言。
  “请英扬老弟来,”杨关毅又叹道,“是要以一件大事相托!”他一直沉毅如铁的脸上忽地有些黯然,沉声道:“我将小女清钰托付给英扬老弟,请你护着她到京郊的忘忧山庄。我恩师陈阁老致仕之后便在那里隐居,他见了我书信,自会全力照料小女……”谭英扬不由惊道:“大人,好好的,怎么要将小姐送往他处?”
  “好好的?”杨关毅低叹道,“我大明朝纲给钱彬之辈祸乱多载,天下哪里还当得起这‘好好的’三字?依着钱彬的手段,这两日间孙巡抚的人一到,便要将我抄家问罪。在钱彬的眼内没有大明律,他定会趁着官司未定时,百倍荼毒我的家人。清钰才十七岁,实不宜留在此地。”
  吕方此时才知这位杨知府处境之苦,但听他沉郁的声音中别有一股刚硬之气,心内更增敬意。忽听杨关毅转头招呼一声,帘笼内便响起低低的一声娇应,身侧环珮声响,一抹淡绿色的身影款款而来。吕方知道是小姐杨清钰出来了,忙侧过身子,并不看她。
  杨关毅却不拘俗礼,将女儿给二人引荐了。杨清钰给吕谭两人万福问候,她柔柔的声音极是好听,却含着一抹悲戚,想必早听其父说了变故。吕方拱手还礼,始终低头垂目,只瞧见一袭淡绿罗裙在眼前微微屈膝。谭英扬倒极是爽快,大大方方地扫了杨清钰几眼,笑道:“大人,令爱生得这般美貌,只怕长途远行,有些不便。该当换作男装才好。”杨关毅苦笑道:“这倒是,我可疏忽了。”便吩咐刘管家去给小姐找寻衣物。杨清钰向谭吕二人一个万福,默然退下。她才出花厅不久,隐隐地便听后宅传出一片女人的哭声。稍时她换了一身书生打扮,重又归来,脸上已全是泪痕。
  收拾已毕,父女二人洒泪作别。谭英扬想到吕方也要进京,那忘忧山庄也在京郊,便请他一同上道,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吕方慨然应允。
  杨关毅随着吕方走到院中,忽地昂头望天,道:“吕先生,当今这乾坤,恰如这沉沉暗夜,昏黑得看不到头。但总须有人不惜锐身赴难,为天下百姓,将这暗夜捅破,透出些光明来。”吕方闻言,只觉一股热浪冲上了胸口,朗声道:“大人之言,晚生谨记于心。杨大人都不顾身家性命,晚生又何惜此头?”
  杨关毅点点头,睁大微红的双眸瞧了他片晌,忽地向他跪下。吕方大吃一惊,忙上前扶住,道:“大人这是为何?”杨关毅仍强挣着跪倒,道:“先生为社稷苍生甘冒奇险,关毅也为大明社稷和万民百姓,拜谢先生!”吕方胸中一热,忙道:“大人这话,让晚生如何担待得起。”见杨关毅已叩下头来,忙也跪倒磕头还礼。院子里的冷风猎猎嘶叫,便在深邃凄冷的秋夜里,两个人对拜了三下。
  谭英扬跨上骡车,亲自执鞭。吕方和杨清钰则钻入厢内,吕方请杨清钰坐在里端,自己靠外坐了。颠簸的车厢内一片昏黑,吕方听得低低的啜泣声,偶一回头,便见点点星芒样的泪花幽幽地闪。他心内又是歉疚又是怜惜,想劝她两句,但口唇张了张,终究没有开口。
  这两匹青骡膘肥耐跑,载着三人疾奔了大半夜,便出了青州境地。吕方钻到车前,要替换谭英扬,让他歇歇,但他不通驾辕之术,便坐在身旁,一边看他抖鞭驾车,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唠。
  北地深秋,日头出来得晚,那抹曙色暗淡得薄雾一般,官道上冷寂寂乌沉沉的。谭英扬奔忙一夜,兀自气旺神足,听吕方问起这“一刀九鼎”的绰号来历,哈哈一笑:“七年前在山东,在下一位做买卖的朋友得罪了商道豪绅。九鼎山的黑道强人受那豪绅所托,将我朋友打成重伤,更掳去了妻女。朋友找到我时还剩下一口气。老子连夜拍马去寻那九鼎山的强人,那九个汉子都是金鼎派的高手,每人都是横练功夫外加一把金鼎大槊。老子二话不说,苦斗半晚,将这九人全都砍了。我那朋友看了我连夜提来的九颗人头,才含笑而去……”
  说到平生得意之作,谭英扬忍不住扬声大笑。吕方却大是不以为然,摇头道:“天底下有官府,有王法。谭大侠以暴易暴,本就不该,而将这九人全都杀死,未免……更有枉杀无辜之嫌。”
  谭英扬听他言语突兀,声音也蓦地冷了起来:“不管什么世道,官府都只是个门面。出来犯事、管事、了事,都得靠黑道。在江湖上混,便得以暴易暴。吕先生是读书人,信官府。我么,便只信这口刀!”挥掌在腰间一拍,鞘内便荡起嗡然一声龙吟。
  “这裂云刀是江湖上数得上号的宝刀,”谭英扬脸露得色,哈哈大笑道,“吕先生要见识见识么?”吕方猛见眼前灿然一亮,一抹刀光已当头劈来。那刀光倏地便蹿到吕方面门。吕方大张双眼,直直瞪视那刀。白光闪处,裂云刀已贴着吕方脸颊滚过去。
  谭英扬的笑声不由一敛,讶然道:“吕先生,谭某裂云刀一出,便是绝顶高手也该心惊肉跳,怎地你躲也不躲?”
  “谭兄以练刀为功夫,我辈读书人,也练功夫!”吕方的声音不卑不亢,却挟着一股傲岸。谭英扬问:“什么功夫?”吕方道:“养勇!持其志,无暴其气。浩然之气,配道与义,是为大勇!”谭英扬的脸肌抖了抖,却脸露不屑之色,哂道:“养勇?哼哼……”
  头回深谈,便是个不欢而散之局。剩下来便多是闷闷地赶路。路上无话,一连三日,都是晓行夜宿,加紧赶路。
  这一日清晨,骡车正行在山道间,谭英扬猛地低叱一声,振腕出刀,当的一声怪响,将两支凌空射到的短箭劈落在地。
  蓦听到旁林子里响起一串怪笑:“好功夫!一刀九鼎,名不虚传!”两道黑影青烟般地飞掠过来,奔到车前,却不停步,只是绕车飞转,“姓谭的,你乖乖地将车上的小妞留下,咱梁山双魈也不来跟你为难!”
  那笑声似鬼哭,扰得吕方气乱心紧,斜眼看时,却见谭英扬横刀端坐,犹如石雕般一动不动。吕方心神微定,只是晨曦太暗,任他睁大双眸,也看不清那来袭二人的相貌,只觉出阵阵说不出的凛冽杀气,随着那古怪笑声漫卷过来。“是梁山双魈么?”谭英扬冷冷道,“你们也该知道谭某的脾气跟手段!”
  “谭大侠的招子就是亮,”一道疾转的身影怪笑道,“若不是钱大人开了三千两雪花白银的大价码来买杨家的人,咱们也不敢来碰谭大侠的裂云刀。”谭英扬森然道:“三千两雪花白银,呵呵,钱大人好阔绰的出手!”那人怪笑道:“这价钱够老子买个庄园啦。谭大侠不如……”
  猛听谭英扬厉喝一声:“定!”刀光如闪电般耀起,一吐即收。
  那道疾奔的影子随声定住,在昏沉沉的官道上痛苦地扭着身子,如同忽然被扯断了线的木偶。另一道黑影毫不停歇地飞扑过来,左掌铁链撒出漫天电光,右手疾抓向谭英扬的咽喉,出手狠辣绝伦。吕方惊呼声中,骤见裂云刀上跳起一团白芒,竟卷住那铁链横挥过来,一团血花立时爆裂开来。那黑影嘶声惨叫。刀光再闪,那惨叫便被硬生生斩断。扭了扭,那人才和先前摇摇欲坠的黑影一起栽倒。“谭大侠,”吕方扭过头,才看到谭英扬的胸前也现出一道骇人的血槽,鲜血汩汩涌出,惊道,“你受伤了?”谭英扬脸色铁青,忙自怀中摸出伤药敷上。吕方看他敷药之时,疼得脸颊颤抖,忙道:“你这伤势要紧么?”
  “死不了!”谭英扬呵出一口白茫茫的热气。他揉着胸,默然沉思半晌,忽地冷冷一笑:“三千两,呵呵,好大的手笔!”他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沉声道,“最怪的是,咱们才动身没几天,怎地这双魈就得了讯儿?”吕方也是疑惑不解,沉了沉,凝眉道:“谭大侠,双魈之后,还会有杀手赶来吗?”谭英扬的身子倏地一颤,点头道:“不错,这只是个头!”
  “谭叔叔,”杨清钰忽地轻唤道,“此行大是凶险,我瞧您还是请回吧。”吕方一愣,忍不住抬头望向她。稀薄的曙光中,吕方才头回看清了杨清钰,那是很纯净的一张俏脸,虽然有些苍白,但那双明澈的眸子却极是镇定。她凝立在车旁,白衣给晨晖染出一抹胭脂色,轻声道:“他们要来抓我,那便来吧。实在不成,我还回去,和爹爹在一处。”一瞬间,吕方对这少女油然生出几分敬意。
  “此时回去,谭某的一世英名便毁了!”谭英扬脸色阴沉如水,低声道,“但愿三千两白银这消息没有传远,咱们走吧。”
  骡车缓缓驶动,吕方回望着给塞入林子内的两具死尸,低叹道:“或许你说得是,官府只是个门面。这门面再堂皇,揭开来,后面都藏着个杀人越货、作奸犯歹的黑道!”顿了一顿,又叮了一句,“……但我还是觉得,这世上该当有王法,有天理!”
  谭英扬侧着头,如同看个怪物一般地盯着他,呵呵低笑道:“便因如此,你才去告状?告钱伯仁,告钱彬?”吕方默然点了点头。谭英扬又嘿嘿冷笑起来。吕方眉梢一挑,冷冷道:“谭兄笑什么?”
  不知怎地,他这文弱书生忽一扬眉,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凛然之气迸出来。谭英扬这时却没心思跟他细辩,将辕上的鞭子塞入他手中,冷冷道:“得了空,还得跟先生讨教讨教你那养勇的功夫!困啦,进去睡一觉。劳驾你这大智大勇的人驾车吧!”径自钻入厢内,倒头便睡。
  这几日吕方在旁看谭英扬驾辕,也凑合着能赶动骡车。骡车辘辘而行,吕方心内却是沉甸甸的。一想到幽暗车厢里杨清钰那星芒一样闪烁的泪影,他的心就有些抽痛。只是,这世道,容不得你想这么多,也许,没到京师,自己、杨小姐还有那谭大侠,便会全丧在路上。
  再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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